昨日的无端腹痛,便是警示。
只是这警示来得早了些,原按柳枫推算,尽管在宫里养尊处优,可依慕洵这种不贪安养的性子,孩子倒也不会长得过快,无论如何也能入了春节才显出些疲竭之态,却没想到他这好友满不关心那锦衣玉食,殚精竭虑一个顶俩,不,是一个当三个顶,住在离朝政最近的宫苑里,就连着心一并丢进那些奏章疏表里头,忘乎所以的做丞相去,现在莫说孕富之态,身子倒比往日还要单薄些。
陆戟听着心酸。想他平日套在衣裳里头,衣摆飘逸,身前也撑隆着,面上变化不大,一时倒也看不出差别,唯有入夜单衣,他揽过他的肩头,触摸手臂,隔着层燥|痒人心的布料,这才方能察觉到他愈渐亏乏的身体,似乎就是那沉隆的一团柔软,他身上的温度,源源不断地向他们送去。陆戟甚至清楚,他们中的某一个甚是好动,力气不小,晚上也爱折腾,在他揽过慕洵入梦的时候,时常隔着衣裳也能踢中他的掌心。便是如此……便是如此,仍然拦不住慕洵日起理政。
柳枫离开前,执针开药依旧忍了一肚子火,气他住在宫外愈发管不住这过分勤勉的好友,更气他们一个两个不晓得都在顾虑什么,过去干柴烈火往上浇油,这会儿炭火堆上都开出花儿来了,怎么还没见着慕洵放松下来。
便是被他捻钉子似的按在榻上扎了针,慕洵倒还起了闲趣,侧着脑袋笑问他怎么换了医箱,终于肯让过去那个宝贝似的竹筐卸甲归田了?
柳枫眼神一飘,只说那医箱是他开蒙时便用的,大师所赠,如今虽实在残破,却要放回医馆里供着,不得已才换了个新东西随便使使。
两人闲话几句,这才让方才凝重揪心的氛围缓和些许。
之后柳神医便撂了话,从那新箱子里掏出一阔口小罐,里头放着新制的油膏,混着草药熬出来,又用梅花萃了香融进去,气味并不难闻。而后嘱咐慕洵晚上沐浴后涂抹在腹上,能减缓腹痛,润泽肤表,如今之计,便是让孩子尽量多待些日子,起码得过了春节,不然只怕难活。
“最后一事,”柳枫已然走到殿门槛阶之前,回首望向皇帝:“陛下当早日考虑草民过去说的话,寻疾问诊时,柳枫从无戏言。”
他踏出殿门,向外走出三步,再次折回殿中,面无表情地探首道:“陛下切记,罐子里的东西,万不可用错地方。”
陆戟皱着眉,点头允他,而后望着慕洵久未言语,直至慕洵将身子撑起来,握了握他的掌背。
“陛下不必过忧,往后我当心些,多躺些时候便是。等北边情况稍好一些,臣便不再……”
“告假几日吧。”陆戟望着他的眼睛,“我能处理好的,凡矜,你且领几日休沐去,安心养一养,实在不行,回府歇息几日也好些。”
“陛下,这几日北边奏报加紧,补给行缓,百姓微词,尉迟太尉前几日才派人来问过,北境边界起了争端,虽只是小摩擦,长此拖延却不是办法,还需尽快议政决策才是。陛下若是得空,今日便……”
“凡矜。”陆戟原不想再断他话音,怎料慕洵三言两语,又谈议事。他拧着眉,眼眸放沉了些,再道:“你歇息几日,议事有我。”
慕洵顿神,望着他说不出话。
陆戟看着他稍显错愕的眸子,难得见他这样无措,手掌贴近他的面颊,宽抚道:“养好身子,眼下没有比这更要紧的。”
慕洵静静凝视着他,而后将皇帝的手掌轻轻拨开:“……微臣心中有数。”
“你若是有数,昨日也不会那样。”陆戟见他单衣靠坐着,棉被只盖过腹部,便从团凳上拾起外袍包在慕洵身上,“天冷,别冻着。”
慕洵目光低垂,并不答话,只将手臂伸进被褥中,暗暗扶在腹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