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进屋,便看到床榻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位老人。
慕洵走上前去,但见老者形销骨瘦,面容枯槁,微微睁开的眼眸中蒙着一层灰翳,口唇裂痕纵深而无血痂,面颊凹陷下去,吐气细微而进气无多,俨然一副将死之态。
他驻足顿过片刻,那小厮寻来一团软巾叠在床边陈旧凹陷的蒲团上,附身对老人说了些话,而后向慕洵垂首告退,避出屋去。
“皎月,你也去屋外候着。”慕洵并未回首,只是如此吩咐她。
小女婢望着那蒲团欲言又止,只得捏着衣角称是告退。
待屋门合拢,慕洵阖眸缓过一息,喉间发哽:“蒋尚书……”
蒋泉的眼睛动了动,目光灰蒙蒙的,也不知是不是看向他,无声嗫嚅着什么。
他靠近床榻,撑着床沿托腹缓缓跪在蒲团上,俯身贴耳道:“您说吧。”
即便叠上了一层软巾,那蒲团依旧坚硬硌人,足以得见屋中侍者的赤诚,却也足够令人疲累。常人尚且如此,何况如今的慕洵。
蒋泉病得迷糊,嘴里反复念叨着“忠英”二字,像发了谵语。
“忠英……是方才那小厮的名字吧。”往日在宫中相见时慕洵便听他提过这样一个孩子,说是个干净识礼的仆从,进府时岁数很小,这些年一直跟在蒋泉身边,耳闻经纶,目染诗画,两人相互照应之余,也被蒋泉当做儿孙辈教养着。
“……是个好孩子……大人……大人且信……”蒋泉的话语几乎一字一顿,他极其缓慢、极其用力将它们挤出胸腔,再干扁的汇聚出一道散气,将那些失真的字句传递给这位正俯首聆听的重臣。
慕洵低声应着,不敢打断他,只挪开一只手,有些吃力地皱眉撑至腰后。
先前的一番急行,本就于腰腹受累,何况此刻还要躬于这坚硬如石的蒲团之上,便是他聚着十二分精神凝神听蒋泉喃语,身上近乎尖锐的感受仍是孜孜不倦地警醒着。
“枕下……信是……是老夫所述……让忠英录的……”
慕洵将那信封拾起,但见封面无题,只在封处盖了蒋泉的一方印。
“老夫如今行……行将就木,顾不得大人的身子……累你于此……”
“蒋尚书素来亲待凡矜,何必见外。”
“那便……那便……”蒋泉喉间发出一阵泄气般的声响。
“蒋尚书!”慕洵心惊,吊了一口气悬在胸间,立刻直身唤他:“蒋大人!蒋泉!”
蒋泉静过几声,转而再次动了动唇。
“蒋尚书……”慕洵心口未松,提气再听于他。
“莫困于心……慕洵,莫困于心……”他突然念起慕洵的名字,正如一位长者对小辈的告诫,“陛下与你……皆是如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