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旺在树丛的阴影中疯狂逃窜,朝阳已在慢慢升起,他的身形在日光下变得有些涣散。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害怕太阳,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跑,他只是本能的明白,一旦自己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下,他就活不了了。
但他不还想死,他还想着回去找小翠儿呢!
眼瞧着林子里越发通亮起来,他慌乱之中,竟像个无头苍蝇似的,不分方向的乱窜起来,只要哪里有阴影,他就往哪里跑。
最后,他终于逃到了一个阳光照不进的地方。
然后他看见了一幕叫人惊悚到发狂的可怕场景。
他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,一个死人。
对方穿着极为寻常的深衣,看起来干瘦无比。一盏暗黄发脆的古怪灯笼就那么随意的躺在他的脑袋边上。
眼前的场景太过眼熟,心中不安的钱旺立时就僵立在那里,并呆呆的将地上那个死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,待瞧见对方捂在胸口的钱袋子后,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,变的一抹空白。
“呵呵呵——”钱旺摇摇摆摆的凑近那具尸体,他死死的盯着对方的脸。那人仿佛在死前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,以至于死后,他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也仍是瞪的老大。而他那张表情狰狞的脸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,不管钱旺怎么瞧,都觉得那张脸就是自己。
“不可能的!不可能的!”钱旺难以置信的胡乱摸了摸自己的身体,口中更是癫狂的叫道,“好好儿的,我怎么会躺在那里?我还活着啊!我还——”
他正在摸自己的手猛然停滞住了,因为他忽然发现,自己的身体冷的就像是一块寒冰一样。
从铜镜里一闪而过的那张脸,以及醒来后所有不同寻常的诡异地方都一一浮现在了他的脑中。
他终于反应过来了,他已经……死了……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钱旺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,凄厉又不甘心的哭号起来,“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——我不想死——呜呜呜呜——老娘——小翠儿——呜呜呜呜——”
冷风自林间呼啸而过,夹带着钱旺那绝望的哭号声,直往北风刮去。
娃娃呆呆的看着老汉颤巍巍的为老婆婆整理仪容,然后她回头去看费书生和青衣,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迷惘模样。
青衣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,而费书生则踌躇的开口道:“老婆婆的后事该如何?倘若你们要迁尸,从这儿运送尸身回乡的话,只怕路途太遥远了些……”
青衣心道,在季厘国,每有一个族人死去,其遗体必是要火化的,以免有恶鬼扰其安宁。但一般的凡人,都忌讳死无全尸,也不晓得这个老汉要如何处理。
“我们哪里有什么家乡。”老汉低声道,“自打我们那苦命的女儿去了之后,我们为了将她还阳,早已背井离乡的四处流浪了。后来有了娃娃,一家三口只要在一起,哪里都可以当家乡。”
说着他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娃娃的头顶,然后不等娃娃抬头,他就闭了眼抖了抖面皮,好似在下定决心一般。
青衣见状直觉不妙,未等她开口,就见那老汉的手顺着娃娃的后颈一滑,待到一阵沉闷粘稠的声响之后,才回魂的娃娃忽然脑袋一歪,又如同一个没有生气和灵魂的人偶一般直直的往下倒去。
“圆圆!”费书生惊呼一声,慌忙就扑上前去接住娃娃。
但娃娃的魂魄已经不在这个身体里,不管费书生如何着急的轻摇她的身体,她也没有任何反应。
“你!”终于明白娃娃不可能再醒过来的费书生当即就对着那老汉怒目道,“你对圆圆做了什么?”
老汉灰暗着一张脸,缓缓地将一小段血肉模糊的白骨递给费书生道:“这——就是我们做人偶时必要用的东西,娃娃身上用的是我们那早夭的女儿的一小段骨头,这样就能将她们的魂魄绑在一起,同时禁锢在娃娃的身体里,不至于魂飞魄散……你现在将它拿去碾碎了,再兑些黑狗血,然后泼在娃娃身上……然后——然后——”
老汉说着说着,就有些力竭起来,他重重的靠在床架上,呼呼的喘着气低声道:“然后将她的尸身火化——那——呃——那样就能抹去我用的咒术,将她的魂魄释放出来……”
费书生将信将疑的结果那截血淋淋黏糊糊的骨头,紧跟着那老汉又转头对着青衣断断续续的求道:“青衣小娘子,老汉我——这便追随我家那老婆婆去了——我们此生并无甚贵重物件,但惟有一件好东西,就搁在娃娃身上……待我咽气后,烦请小娘子将那东西取去,权作帮娃娃投胎的报酬……我——我——”
话音未落,他喉头剧烈的上下滑动几下,就那么张着嘴一头往老婆婆的尸身上栽了下去。
费书生惊疑不定的凑上前探了探老汉的鼻息,然后刷的白了一张脸对青衣道:“他也死了……”
青衣早已猜到了,他们早在帮温玉做人偶的时候,就已经没几日好活了,能撑到现在,也很是不容易了。如今大事一了,他们一口气撑不住,自然是要归西的。
为难的瞧了眼满是血迹和牲畜尸首的房间,青衣叹息道:“你快将娃娃带去厨房后门,我去叫三郎和高师傅来帮忙。”
费书生忙答应着将娃娃抱起,头也不敢回的直往楼下奔去。而青衣则径直去大堂找了黑三郎。
黑三郎原本就是个厉害的,能使唤别人的事情,他自然不会傻傻的往自己身上揽。于是一向被抓壮丁的高师傅就又被勒令善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