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真闻言诧异,自打她嫁来唐府,因小唐地位之故,隔三岔五,倒也有些京中的权贵内眷来拜访,怀真都也习以为常,且她得闲,也会去别人府上拜会,逢年过节,亦或者是什么诰命夫人的寿之类,人情来往,自要做到妥妥当当。
然而这什么詹民国的公主……却是头一次来到府上。
怀真虽也隐隐地听说詹民国有几个公主王子,就在京城内,似乎也跟皇族中人有些交往,可他们跟唐府从来都无交际,然而既然人家到了门上,自然不能慢待,怀真忙叫请进来。
恰好此刻唐夫人过去大房那边,怀真便一边命人去通报,一边儿换了衣裳,才到厅上见客。
怀真重整了妆容来到外间之时,见那詹民国的公主已经在厅上落座了。
一眼看到,果然跟舜人的打扮不同,头上戴着镶嵌宝石的冠子,两边儿却垂着珍珠璎珞,看来十分的珠光宝气,只是打扮的也很利落,宝蓝色的长甲衣,罩着里头月白色的缎子衫,脚下也并没有穿绣花鞋,而是一双黑色麂皮的靴子,瞧来少了娇弱之意,反带几分英气似的。
怀真又细看她的模样,却见生得倒是跟舜人没什么大的差别,只是鼻梁略高一些……眼睛略深一些,长得倒是并不难看,别有一丝异域风情。
而怀真打量这位公主之时,这人却也正在细看她,只见这位传说中的三少奶奶,看来身段芊芊婀娜,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似的,而生得清丽出尘,面似芙蓉,目若秋水,唇似最新鲜的娇嫩花瓣颜色……然而脸容虽然精致动人,可仍透出几分柔弱稚嫩,只是双眸无比清澈,光华隐隐,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两个人彼此打量了会儿,骋荣公主笑说:“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少奶奶了,骋荣有礼。”
怀真听她一口中国话,说的十分流利地道,如果不是这身奇装异服,只怕要把她当成土生土长的舜人了[综]穿越成各种奇葩角色。怀真心道:“不知她来意如何,只是倒是不能让这外邦人士小瞧了我们。”
因此怀真敛容,便道了个万福,口称:“不敢当,怀真见过公主殿下。”
骋荣公主一步上前,将怀真的手轻轻握住,道:“我才是不敢当,只是闻名前来见识的,哪里能受得起这一拜?”
她走到跟前儿,怀真才觉得骋荣公主竟比自己高出许多,先前竟没觉得。
怀真不习惯人初次见面的人如此亲昵,便不动声色地微笑敛手,示意公主落座,才又问道:“先前虽听闻公主大名,只是素无交情,不知今日前来,是有何事?”
骋荣公主笑道:“少奶奶不必诧异,我只是特意来结交的罢了,我先前也跟舜的几位公主驸马……以及官员们互有往来,也早就知道武安侯的大名,只是一直没有缘分相拜,因此才贸然来到府上,还请莫怪才是。”
怀真听她的口吻,仿佛别有内情,便只看着骋荣公主。
骋荣对上她的眼神,笑道:“少奶奶大概是没听说过,我哥哥莽古,曾得罪过武安侯……所以武安侯一直对他避而不见,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,始终想亲自向武安侯致歉。然而我知道你们舜人的规矩,女人是不可以出入朝堂的,因此我也不敢就直接去礼部拜会,只大胆来到府上罢了。”
莽古之事,小唐从没跟怀真说过。怀真听骋荣这般说,自然有些不解,面上却仍滴水不漏,只道:“公主不必这般,我从未听闻此事,何况我们三爷从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,只怕也早淡忘了。倒是劳公主记得……也罢,待三爷回来,我自向他转告公主之意就是。”说着,便一笑垂眸,端方庄重。
骋荣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,笑道:“多谢少奶奶的美意,这样我就放心多了。对了,骋荣听说,少奶奶有一种调香的本事,十分神乎其技?”
先前说过,怀真自嫁了后,便久不弄香,只曾给平靖夫人调了两块香料罢了。
又因近来敏丽回来后……对一切异样香味都会有些不适,故而怀真也更加不敢调弄香料。
这会儿听骋荣说起来,怀真便道:“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,且早就扔下许久,不值一提。”
骋荣目光炯炯看着怀真,还待要说,丫鬟报唐夫人回来了,因此两人便停了口,起身相迎。
且不说詹民国的公主忽然造访唐府,只说小唐退朝之后,回到礼部,将近正午时候,忽地有一封疾奏来到,小唐打开看了会儿,便微微地吁了口气。
小唐思量许久,便撇下手头其他诸事,出了礼部。
此刻小厮早备了马,小唐翻身上马,却是王熙王府而去。
这几日,熙王府可谓是车水马龙,热闹非凡。只因成帝虽还未曾昭告天下,但人人皆知,熙王会被立为储君,已经是铁板钉钉之事了。故而前来交际拜见之人,络绎不绝。
然而这些日子里,小唐却是头一次来,门上往内一报,还未进二门,就见熙王亲自迎了出来,隔着老远便朗然飒飒地笑道:“这些日子来,总算有个我想见的人来了。”
小唐上前,一笑行礼,熙王握住他的手臂,道:“这会子来,必然是没吃中饭了?正好儿留你陪我一块儿喝酒。”当下不由分说,就吩咐底下,叫快快布置酒席。
小唐也未推辞,两个人来到厅上,分列坐了,小唐环顾周遭,却见此处的布置……竟跟几年前熙王才上京时候的差不多情形,依旧是没什么奢华惊人的陈设,古旧简单,桌椅等也一如昔日。
顷刻酒席布置妥当,熙王叫伺候的小厮们自退了,起手亲自给小唐斟了酒,道:“知道你这段日子忙,只是为何一次也不来府里了?我以为你是要离弃我了星河浮生。”
这话自然是说笑的。小唐微微一笑,道:“将来自然是君臣之别,殿下何苦只是玩笑?”
熙王听了,才敛眉说道:“如何又说这些没意思的话?”
小唐抬手端起酒杯,略吃了一口酒,说道:“说的是实话罢了,殿下莫非不爱听?”
熙王皱了皱眉,笑叹道:“好好,你总是爱噎我,我偏拿你没有办法。”见小唐吃了一口,他也举杯一敬,同吃了口。
两个人喝了一杯,熙王不免问起敏丽的事,小唐想到敏丽,一时又有些食不知味。
熙王瞧着他面上不安,忙不提此事,只说道:“我只是听闻竹先生曾去过府上,必然无碍……是了,竹先生如今在太子的旧宅陪着烨儿住了,那孩子终究回心转意了,倒是妥当的很。”
小唐闻言,便颔首道:“此事你做的很好。”
熙王疑惑看他,小唐抬眸说道:“当时众人都疑心张烨的来历,独你在皇上跟前儿,一力想要认他保他……这个,只怕是皇上最愿意看见的。”
熙王才也笑道:“这是自然了?什么皇家骨血,你想想看,此刻从里到外,剩下几个人了?我自己也觉着凄凉,好歹多了一个,自然要快些认回来。”
小唐定睛看熙王,却不言语。
当时竹先生进宫揭破张烨的身份,成帝传召众人进宫,问询各人的意见,其实并不是看文武百官的意见,只是看熙王罢了。
而熙王果然也不负所望,他的表现,在众臣看来,不愧是皇族贵胄,天家风范,委实地磊落大方,彰显的心胸宽和,又且血脉情深,俨然明君之相。
在成帝看来,自然也是心中甚慰。——试想此刻倘若是肃王,只怕肃王也会竭力怀疑张烨的来历,哪里会做到如熙王这般不计一切?
张烨,也算是成帝用来试探熙王的一步棋罢了。
熙王的表现,却不由不让人心服口服。
小唐思量片刻,道:“其实……你明知道皇上绝不会立张烨为太子的。”
熙王一愣,点头说:“其实我也猜不透父皇想什么,然而因太子哥哥出事,我只想着,若能弥补一些……自是好的……”
小唐忽然唤道:“永慕……”
熙王应了声:“怎么了?”
小唐唇角微挑,低声说道:“你可知道……有时候你说假话的时候,会以假乱真的……连你自己都相信是真的了。”
熙王隐隐一震,面上笑意微敛。他目不转睛看了小唐片刻,才又恍若无事似的笑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或许是我是真心想要如此,所以连自己才信了的?”
小唐停了杯,垂眸不语。熙王起身,复给他将酒斟满了,道:“你特意来这一趟,就是为说这个?不管你以为我说的是真话假话,然而我对你,却是……”
小唐不待他说完,便道:“淑妃娘娘曾想暗害怀真……你可知道……是为什么?”小唐说着,便抬起头来,双眸直视熙王。
熙王对上他肃然带冷的眼神,举着杯子的手势僵了僵,喉头微动,却竟无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