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张珍说罢了,便又看账目,心中自盘算着,要从账目上拿一部分钱出来,作为香囊的利银给怀真。——原来这是怀真第一次托张珍做一件事,起初又是那样兴头,张珍自不肯说如今的窘状,只打算好了,见了怀真只说卖的极好,再把这些银子给她过目,叫她安心高兴就是。
且不说张珍暗中打定主意,只说凌绝跟唐绍两个离开店铺,沿着长街往前而行,唐绍便笑道:“大元宝这人,太过老实了,这铺子我看迟早晚的要亏本呢。”
凌绝啐道:“把那乌鸦嘴省省,岂不闻人善人欺天不欺?大元宝为人良善温和,只怕自有机缘。”
唐绍笑看他一眼,道:“既然你有此心,那就拜托你明日也把这香囊戴上,只要你逢人就夸……那些人见了,未尝不会起意,你便成了大元宝的财神爷也未可知重生之香妻怡人。”
凌绝又轻哼了声,道:“我纵有此心,只不过这并不是我一人之力能达到的。”
唐绍问道:“如何不能?上回这莲花香囊不也是借了你的名儿?”
凌绝扫了他一眼,无奈叹道:“跟你说也是白说,你……跟你们家那位比起来,委实还是青嫩了些。”
唐绍起初不解这话,细细一想,隐约有些明白,当即皱眉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
凌绝却闭口不提,两个人走到十字路口,凌绝因要回府,便同唐绍分别了。
却说凌绝回到府中,见奶母正领着凌霄在院中玩耍,凌霄一见他回来了,忙挥舞着小手儿便飞跑过来,因跑的太快,竟一个跟头栽在地上。
凌绝心惊肉跳,上去把他扶起来,却喜是倒在松软的泥地上,并没有磕破了头脸手掌,只是衣裳上弄脏了些,凌霄也不曾哭,只是嘟着嘴,有些儿不高兴罢了。
凌绝忙给他把灰拍去,此刻也不顾污脏了,——奶娘见他在,才也安心后退,不敢靠前。
凌绝把凌霄抱起来,自进房去又洗了手脸,才又领他出来玩耍。
因见他雪白的脸颊上一点红肿,竟是被蚊虫叮咬所致,凌绝心中一动,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张珍所送的香囊来,便对凌霄笑说:“宵儿上回送了香囊给我,如今二叔也把这个送给宵儿,宵儿看看可喜欢么?”
凌霄正是爱玩儿的时候,见凌绝手中的香囊红红的,上面又绣着一只小雀儿,正振翅飞翔似的,看来十分精致好玩儿,凌霄便一把抓了过去,举在手里玩耍。
凌绝见这香囊大,凌霄人儿小,怕他乱玩一阵儿便丢了,索性把香囊给他挂在脖子上,凌霄低头看看胸前的香囊,很觉有趣,便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这会子院中无人,两个人坐在屋檐底下,凌绝看着凌霄喜笑颜开的模样,心里倒也喜欢,只是看着香囊,未免触动心事,便把自己的那个也举起来看。
不料凌霄瞧见了,便也抓住,因把两个比了比,却觉着自己的小雀儿更是可爱,便笑道:“宵儿的好。”
凌绝忍不住也一笑,道:“宵儿的自是最好了。”
凌霄倒在他的怀中,便不停看那小雀,凌绝垂眸望着他无邪的容颜,终究忍不住,便问道:“二叔喜欢宵儿,才给宵儿这雀儿的,宵儿却是为何给了二叔这个……”说着,便把莲花香囊给凌霄看。
凌霄转头看了一眼,嘟囔说道:“二叔……喜欢……”
凌绝听在耳中,心中一凛,却笑道:“二叔果然是喜欢的,宵儿真聪明,不过宵儿又是如何知道……二叔喜欢呢?”
凌霄听他问的温和,面上又带笑,便眨了眨眼,说道:“宵儿看见的。”
凌绝更是惊心,第一想到的,却是难道自己在何处漏了行迹……跟怀真有些什么举止给凌霄看见了?然而细细想想,自打凌霄懂事,他连怀真的面儿都难见到,何况是两人单独相处?
凌绝敛了心神,复问道:“宵儿好生厉害,却是自哪里看见的呢?”
凌霄举着那香囊,对着太阳光看,却见万道金光被挡在那红色的香包儿背后,在香包儿周遭凝成一团圆圆地光环……
凌霄皱眉看着,喃喃不清地说道:“是从爹爹的……那个圆圆的碗……碗里看见的。”
凌绝深吸一口气,却想不通到底是凌景深的什么“圆圆的碗”,这话听来自然毫无道理,然而凌霄尚不懂事,认得的东西能叫出名儿来的更是少之又少,也只认得一些日常惯用之物罢了,倘若把别的什么东西也认作是“碗”,倒也是有的外室子。
凌绝便试探着问道:“那如今,那个碗在什么地方呢?”
凌霄放下香囊,呆呆看了凌绝一会儿,道:“不见了,宵儿不知道……”
凌绝见他眼睛有些发红,生怕他又哭起来,便忙不问了,只笑说:“好罢,以后若再见到,宵儿就告诉二叔好么?只要宵儿答应二叔,二叔就陪你玩。”
凌霄听了这话,才又慢慢露出笑容,用力点头说道:“好!”
凌绝见他这般乖巧,便将他抱起来,小心地拥着肋下,便抱着他慢慢转了一圈儿,凌霄身子腾空,如飞一般,便大笑起来,胸前的香囊也跟着旋飞起来,满院都是小孩儿清脆欢喜的笑声。
且不说凌绝把香囊松了一个给凌霄挂着,只说唐绍得了香囊后,想到夜间还要当值,便自进宫去。
他一路往侍卫房去之时,就看见宫内御制间的太监头领冯公公,带着几个小太监迎面而来,远远儿地见了他,便面露笑容。
因唐绍为人机灵,性格风趣,品貌俱佳,出身又极好,因此在宫内自是厮混的如鱼得水,这些太监们都极爱他。
冯公公见了他,不免停下步子笑说了一番,才要离去之时,唐绍忽地叫住他,道:“差点忘了,有一样好东西给公公。”
冯公公一惊之下,喜不自禁,笑道:“绍哥儿,这哪里敢当,怎么能要你的东西?你竟也有心惦记着。”
唐绍笑道:“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,只不过我一位好兄弟的香料铺子里,才进了一种异域的奇香,据说戴了便不被蚊虫叮咬,前儿我听公公说那御制间的蚊子厉害,因想着给你要了一个。”
冯公公一听,先不论那“奇香”的真假,只唐绍这份儿心意就够他动容的了,因道:“绍哥儿你真真儿的……叫咱家说什么好?咱家不过是随口抱怨的一句话,别人听了也就罢了,独独你记在心上。”
唐绍笑道:“只要您别嫌弃就是了。”说着从怀中掏出那香囊,便双手奉上。
冯公公忙接过来,他们在宫内当差,什么好东西没见过?只扫一眼,就知道这香囊并不是什么难得的上品,然而这物自然是“轻”的,最难能可贵的自然是这份“人情”,因这份心意人情,这物自然也身价百倍了,冯公公便仔仔细细收了那香囊,叹道:“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又同唐绍说了两句,才自带着小太监们去了。
复过月余,天儿更热了几分,夏日悠长,高树之上,蝉声噪唱不休。
这日,怀真正在府内,自苦苦思忖该如何才能将这香包儿的生意做好,一直想了不下百种法子……却都不得行。
怀真劳神之余,不由感慨:原来这“行商”之事,竟是如斯不易,先前只听人说商贾低贱,未免有个轻视之意,如今自己想要在此中钻营,才知要做一名合格的商贾,却也是极难的,先前所知所觉,毕竟是肤浅轻狂……怪不得陆放翁说——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”。
怀真正捧腮胡思乱想,忽地外头说张珍来了。
怀真因自觉此事弄坏了,竟把张珍也连累了,倒是有些羞见他,可毕竟又不能避而不见,于是只好打点精神,讪讪出来。
谁知才转出厅,就见张珍兴冲冲地快步进门,一眼看见她,竟拔腿跑上前,猛地把怀真抱住,只顾连声笑道:“妹妹!成了,成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