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仍在新罗地界,便命征集船只,十多艘船沿江而行,因江水通往东海,是以水流湍急,倒是可行。
是日黄昏,因船工怕夜行遇险,便泊船停靠,等天明再出发。
且说京城之内,因平靖夫人病了,怀真日常便在两府内走动,早上四更不到起身,便去平靖府上照料,伺候了汤水后,平明回府一趟,督促敏丽的吃食种种。
亏得是她心思慧巧,性情体贴,又不辞辛劳的,故而两下里竟都安置的妥妥帖帖。
平靖夫人这病,起因却是因年轻时候受了寒,故而一到天冷,便有些禁不住,夜间多咳少眠,精神倦怠,加上毕竟年纪大了,便撑不住,每日里都有三四个太医仔细给瞧着,然而虽然如此,却总不见好,因此怀真甚是担忧。
话说这日,平靖夫人因见怀真守在身旁,低着头仿佛正缝着什么似的,她便支撑着起身,因说:“你不用只守在我这里,我是惯常的老毛病了,不用理会,这两日你来回走动,我看着都替你累。”
怀真忙停了手,便起身先摸摸额头,道:“姑奶奶可还冷?”
平靖夫人道:“好多了,你又在忙什么呢?”
怀真道:“您老人家看了就知道了。”说着,把手中的活计递过去。
平靖夫人垂眸一看,原来竟是个很精致的小孩儿肚兜,上面绣的花儿已经都妥当了,下头却绣着一只蹲地的小老虎,虽然针法有些拙劣,却也看出那股虎虎生威的活泼之意,又加上她绣的一般,那老虎张着嘴瞪着眼,胡须抖动,又透出几分憨意来。
平靖夫人觑着眼睛细看半晌,竟给逗乐起来,笑道:“好好好,果然是极好的,是给敏丽的孩儿呢?”
怀真点头,复小声说道:“算算日子,可是差不多了。不知为什么,我的心里慌得很……”
平靖夫人敛了笑,定睛看着怀真,忽然说道:“好孩子……姑奶奶有两句话想同你说……”
怀真赶忙把肚兜收起来,便道:“您要同我说什么?”
平靖夫人思忖了会儿:“说起来,毅儿此刻,应该也在半路了呢?”
怀真便笑:“可不是呢?”
平靖夫人点头道:“我知道府里离不开你,只不过……等敏丽生产了,你便还是先回应公府住上两日罢了爱情逃兵。”
怀真诧异:“这……又是为什么?”
平靖夫人并不回答,只轻轻叹了口气。
怀真毕竟多心,蹙眉一想,蓦地想到上回在长房府中发生之事……一时微微有些心惊,抓着平靖夫人的手便问道:“姑奶奶,你是不是……知道些什么?”
平靖夫人见她着急起来,才道:“你别怕,我只是一点儿私心罢了……人老了,总是爱多想,先前毅儿在家时候,总是不肯放你,你去哪儿,他也便去哪儿……从小到大,我从未见他这般的……”
怀真本正忧心,听了这句,忍不住也笑起来。
平靖夫人道:“趁着他如今没回来,你便多回家住两日倒好,等他回来了,你可又不得空了。”
怀真掩口笑道:“还以为您老人家要说什么呢,原来竟是这些话。”
平靖夫人将她搂入怀中,道:“不然又是什么话呢?”
又过两日,平靖夫人的病情略见起色,怀真才也放心,只安稳在唐府之中罢了。
如此,小唐还未返回,眼见却到了怀真的生日。
因小唐不在家,怀真自己便忘了,倒是敏丽同唐夫人两个暗中商议了一番,因跟怀真说起来,怀真不免意外,因笑说:“太太跟姐姐有心了,只不过我年纪轻轻的,又何必特意做寿呢,何况……三爷也不在家,倒是罢了。”
唐夫人因素来怜惜她,哪里肯不给她做寿,何况敏丽也知道自打小唐出使,怀真内外操持,并不说一句哀声怨语……实则他们夫妻情热,乍然分离,她心里又怎会好过?
而怀真看着娇弱,实则竟是个再刚强不过的……这唐府里里外外,给她打点的清清楚楚,来人待物,处处分明倒也罢了,就说外头,京内那些太太奶奶们的寿、或者过节之时的种种迎来送往,她也记得分明,行的妥帖,从来不会失礼于人,因此众人交口称赞不说,竟丝毫也不用唐夫人操半点儿心。
前段日子又替敏丽出气,做了那件爽快事……敏丽想起来也会带笑。
因有了她在,敏丽倒是觉着比自己没嫁之前、在府内做姑娘时候更宽心自在。
故而敏丽也一心想要趁机给她热闹热闹,就说道:“我同母亲说了,咱们只私底下给你庆贺就是了,那两府内的人,咱们也不去惊动,只悄悄地告诉亲家太太,以及跟你素来相好的应玉妹妹、容兰妹妹等便是了,只没有外人在,你说如何?”
怀真听是这般,才也喜欢起来,因自忖小唐去后,府内素来清净,也极少热闹了,上回连好端端一个中秋节都过的索然无味,因此她倒也不想拂逆两人的意思,于是便答应了。
谁知唐夫人跟敏丽两个打算的虽好,只想不到的是,怀真生日这天里,除了自家的人外,更来了不少京官跟世勋的内眷等,其隆重势大,竟比递帖子请过还齐整几分。
只因怀真素来行事妥帖,众人都铭记在心,因此知道是她的芳诞,哪里敢怠慢?纷纷前来祝贺。
敏丽跟唐夫人料不到如此,顿时有些慌了手脚,本来只想请几个相熟,让怀真好生喜欢一番,也不必劳累,谁成想来客如云猛鬼夫君。
当下少不得又是怀真忙了起来,亏得李贤淑跟韦氏、王浣纱三个人都来了,便相帮着指挥底下众人行事,才不至于慌了手脚。
如此热热闹闹、体体面面地应酬了半天,外头来人才逐渐一一散去。娘们儿众人才算得空说些闲话。
因说起浣溪去了女学的事,李贤淑见浣纱不在跟前儿,就低声对怀真道:“那日浣纱哭着找我,因给我跪下,说浣溪大概是出事了,吓得我不轻,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……才知道浣溪是瞒着咱们,要去女学的。”
原来自太子创立女学之后,浣溪便每日念念叨叨,蠢蠢欲动的,浣纱如何不知她的心思?便百般劝慰,也狠狠呵斥了几回,然而浣溪竟是个偏执不堪的性情,认定了的便势必要行,还说要同应兰风禀明。
浣纱哪里肯叫她如此胡为,便明里暗里只按住她,谁知她变本加厉,一日竟偷偷跑了出去。浣纱知道后,明白她毕竟是不肯罢休,此事已经瞒不住了,便才来跟李贤淑告诉。
李贤淑竟不知如何料理,便领她去见了应兰风。
对应兰风而言,听闻浣溪要去女学,诧异归诧异,只是更怕她出事,岂不是对不住王克洵了?便忙要亲自出府寻找,浣纱听了,便要跟随,于是便备车而出,谁知虽找到浣溪,她却铁了心如此,九牛不回。
怀真听了究竟,叹道:“真真儿想不到,姊妹两个,脾气性情竟是这样天差地远呢。”
李贤淑道:“浣纱这孩子心里也苦,她本来就觉着有恩未报……如今浣溪闹出此事,在府内她越发低人一头似的……”
怀真道:“横竖爹娘待姐姐都很好,她如今只是想不开,等想开了,也就罢了……”
娘俩个说了一回,便回到席上,此刻只剩下应玉、容兰,骋荣公主,唐婉儿,并李贤淑,王浣纱,韦氏等人,大家重拼了席位,才好好地又敬了怀真一回。
怀真忙了半天,此刻也才放开胸怀,果然也吃了三杯,一时有些醺醺然了。
众人只顾喜欢,见怀真醉了,便不再狠劝她,唐夫人又知道她劳累,便叫先回去歇息罢了。
李贤淑便亲扶着她,送到房中,又出外吩咐准备解酒汤。
却说怀真极少吃醉,自懂事后仿佛也是头一遭儿,便昏头昏脑倒在榻上,满心飘飘然地。
半晌,解酒汤送来了,李贤淑抱着她,喂着喝了,又让她且躺着歇会儿,自己便去了外间。
怀真仍有三分醺然,慢慢翻了个身,忽地看到旁边枕头上,有个人卧在身侧,含笑凝睇,温声问道:“娘子如何竟吃醉了?”
怀真便笑着推了他一把,娇声嗔道:“难道只许你吃酒不成?”
谁知却推了个空,怀真愣了愣,看看扑了空的手掌心,眨了眨眼,不知为何,眼底竟而一阵酸涩,还未来得及反应,两行泪已经扑簌簌落了下来。
却说李贤淑在外头,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乱响,才出门,便见个小丫鬟匆匆跑过,李贤淑拦住了问道:“急急地跑个什么?”
丫鬟自认得她,竟不敢说,只期期艾艾道:“亲家太太,没、没什么……”也不等李贤淑再细问,转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。
李贤淑心中诧异,啐道:“这小蹄子是急着去抢东西不会不成?这样没规没矩。”
正在此刻,竟见王浣纱从廊下飞快地走了来,脸色泛白,满眼骇然,大不同寻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