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唐毅步步紧逼,凌景深将他拦住,两人一言不合,情势十分紧张。
唐毅指着凌景深:“你们兄弟情深,无可厚非,然而你行事总也要问个明白,你可知道他要此物,所图为何?”
景深道:“既然是小绝所为之事,不管是什么,我自然全力助他。”
唐毅道:“你为他任性妄为,一己私欲,竟然连我们这许多年的情谊也不顾了?”
凌景深道:“抱歉。”
唐毅见说的这个份上,已经无话可说,定定地看了凌景深一会儿:“你是绝不肯回头了?就算失去现在的所有……也要护着他?”
凌景深低着头,默然不语。
唐毅索性不看他,只看向凌绝:“你费尽心思得到此物,究竟想要如何?你何不当着我的面儿,也跟你哥哥说一次?”
凌绝从始至终,一言不发,此刻见唐毅问向自己,凌绝定睛看向他,忽地道:“我只是想……挽回我曾失去的,珍惜我曾背弃的,不成吗?”
唐毅道:“何为失去,何为背弃?有时候做错了便是做错了,已经是无法挽回,不属于你的,永不会属于你。何必苦苦纠缠于过去不放,莫非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,都比不过一个子虚乌有的前世?”
凌绝听了,双眸睁得极大,说道:“你懂什么,你看不见,自不知我曾拥有的何等珍贵……”
唐毅不待他说完,便道:“我如何不知道?”
凌绝同他四目相对,沉默片刻,忽地笑道:“是了,那么,我来问你,倘若让你失去她,你会如何?你会不会像我一样,不顾一切的……”
他把藏在身后的噬月轮拿出来,看了一眼,又望向唐毅:“你会不会想用此物,换回她?”
唐毅陡然语塞,此刻眼前闪现的,无数都是关于怀真的一幕幕:
她极小之时,从桂花树上跌落,懵懂张皇盛世二嫁,过气前妻很抢手。
她遇劫之时,在雨夜山路上,马蹄湿滑,而她紧紧地依偎他的胸口。
她为逃婚,想要代替和亲,他掀开红帕,底下是一张盛装的绝丽容颜!
他出使归来,站在雪柏之后,眼见她从雪地里一步一步,慢慢地踏到跟前儿……
那辽阔东海之上,她的青丝随着海风飘扬,然后从云霄似的雀室里飞身坠下!
幽县郊外,梨花林中,她慵懒晨起,伏窗浅笑……
一幕一幕,鲜明难忘,叫人连呼吸亦不敢大声,叫人一刻只愿沉溺在那些属于她的美好里头不要醒来。
更遑论会失去。
凌绝大笑,仿佛看破:“如何,你不能回答了?此刻你急急赶来,所图为何,不就也是不堪失去么?你便是怕,怕我用此物,害你失去她!说什么大道理,不过你也是一己之私罢了!”
唐毅盯着凌绝:“我不是。”
凌绝道:“那你又想如何?”
唐毅沉声道:“我只是不想你一错再错,谁也料想不到,倘若再另生枝节,会是一个什么局面,怀真已经经历过令她无法承受的……就连这一辈子,她虽洞晓先机,却仍不曾安安稳稳……倘若你再引出别的,谁会想到,会比现在跟过去更好,还是更惨烈!”
凌绝若有所动,却立刻傲然道:“这一次我不会!”
唐毅笑道:“你不会?你既然已经洞晓过去之事,也该知道是谁动用了噬月轮换取今生,凌绝,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当时的心情,你只管细想想!”
凌绝看了看手头的噬月轮,喉头微动,眼底掠过一丝犹疑痛色,却又立刻怒道:“你住口!不用你说!现在这个局面,并不是我想要的!”
唐毅摇头,轻声道:“是吗?”他转头看向凌景深:“你可听见了?”
凌景深低低笑了几声,道:“是,我又不是聋子。”
唐毅道:“他已经失去理智,如此,你仍要维护着他?”
凌景深道:“我只有这一个亲弟弟,我自然是……至死都要维护他的。”
他转回头来,深深看了凌绝一眼,又对唐毅道:“你若是想把噬月轮拿走,便从我身上踩过去罢了。”
凌绝听到这句,忽觉着手中的噬月轮竟有些发烫。
正在此刻,忽然间听见门口有人说道:“现在并不是你想要的,那你想要什么?”
屋内三人听了,齐齐转过头去,却见在书房门口上,娉婷站着一人,正是怀真,手上牵着凌霄。
怀真竟为何会跟凌霄在此?原来先前,在唐府之中,堂中唐夫人、怀真应玉三人坐着闲话。
林因在府内受了气,过来之后便病了,这两日始终请医调治,也不曾露面一纸当婚,前夫入戏别太深。
而凌霄,凌云,小瑾儿,再加上应玉也带了狗娃儿过来,都是些正当热闹年纪的男娃儿们,顿时之间闹腾的无一刻安静。
几个孩子闲屋内地方狭窄,便跑到庭院内去玩耍,小瑾儿此刻已经有些懂事,他站在台阶上,便默默地打量着几个哥哥,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,忽然道:“宝哥哥,大姐儿,还有泰哥哥安姐姐没有来。”
唐夫人听了,知道他说的是小世子宝殊,赵佩的女儿,以及张珍家的那一对儿龙凤宝贝儿罢了,因喜滋滋地对怀真说道:“瞧瞧他这机灵劲儿,才这样小呢,已经懂得记人算数儿了。”
怀真也说道:“难为他记得,有段日子没见那一对儿双生子了,我近来也想念着呢。”
忽地唐夫人望着这几个小人儿,笑道:“倘或都到齐了,那可真是热闹不开了。”
说话间,便见狗娃儿举着一根从宝瓶内抽出来的孔雀翎,说道:“现在开始要打仗啦,我是将军,你们是士兵。都要听我的。”
这些孩子们中凌霄最大,他自然是不肯的,便站直了道:“我才是将军。”
狗娃见他不听,便举起孔雀翎轻轻抽了凌霄一下。
凌霄不甘示弱,便握住,两个人你争我夺,凌云见状,便跑到凌霄身后帮忙,小瑾儿瞪着眼睛看了会儿,便跑到狗娃一边儿。
两边儿都不肯撒手,渐渐小脸都憋得通红。
唐夫人,怀真跟应玉三人看见,不由都笑起来,又忙各自起身,唐夫人去抱小瑾儿,应玉拦住狗娃。
怀真便去抱住凌霄跟凌云,劝道:“兄弟们在一块儿当和和睦睦的,可不要打闹呢?”
此刻应玉也对狗娃儿道:“当弟弟的,要尊敬哥哥才对,怎么好打哥哥?”
狗娃儿低着头,有些委屈地嘟囔说:“可是我要当将军,跟爹爹一样……”
应玉一听这话,心头震动,便无言了,怀真听见了,便不由地也双眉微蹙。
这一刻,凌霄看看怀真,低头思忖了会儿,忽然走到跟前儿,把孔雀翎递给狗娃,说道:“我爹说,当哥哥的要爱护弟弟,好弟弟,那将军就给你当罢。”
狗娃抬起头来,迟疑地看看凌霄,又看应玉,应玉含笑点头,狗娃才接过孔雀翎,顿时便欢喜雀跃:“太好了,我是将军啰!”
怀真见凌霄这般懂事,便拉着凌云走到跟前儿,轻轻地摸了摸凌霄的头,俯身含笑望着他,轻声道:“霄儿好懂事。”凌霄昂头便笑了。
眼见中午的时候,几个孩子因玩闹了一上午,自然都累了,便都在里头睡觉。
唐夫人也自回房午睡,怀真便跟应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,正说起小狗娃如何如何有志向,便听见里头一声惊呼。
两人忙起身入内相看,便见凌霄正从床上跳下来,上头三个孩子被惊动,凌云不经吓,便立刻哭了起来,小瑾儿跟狗娃忐忑不安,又不知发生何事,各自揉眼睛。
凌霄一见怀真,便扑到她身上,哭个不停。
怀真动弹不得,这会儿应玉便走到床边,安抚那三个。
怀真见状,便把凌霄抱了出来,因摸摸额头,说道:“霄儿怎么了?”
凌霄含泪,怔怔地望着她,忽然说道:“霄儿想回家,爹爹死了豪门逼婚,首席的第一夫人!”
怀真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,自觉得是他小孩儿家睡觉时候做了梦……然而凌霄却红着眼,只是哭道:“霄儿想回家!爹爹要死了,真的,婶婶相信我。”
怀真见凌霄哭叫的这般,一边安慰,自己却禁不住有些惊心起来,偏凌霄又拉着她,往外便走,竟是要她带着回府去。
怀真急得劝他,也不顾此刻林还病着,便叫丫头去告知。
不料很快丫鬟回来,竟道:“凌少奶奶说,孩子顽皮,不必理会。”
凌霄眼睛哭的红红的,兀自抽噎,此刻仰头看着怀真,小声地嘟囔着,怀真着实不忍,又想唐夫人才睡着,纵然此刻带着霄儿回他们凌府一趟,看一眼就回来也罢了。
两人来到凌府,才听门上说唐毅如今也正在,怀真听了这话,心中的不安陡然更添了几分。
凌霄人虽小,却一个劲儿地拽着怀真往前小跑,来至凌绝书房之时,正听见里头三人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