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候看自己拍的电影,陆以圳却完全想不起后面的剧情,他还会笑着和容庭调侃:“天啊,这是哪个导演的作品,拍得太好了。”
容庭揽着他,不屑写在皱纹上,“老不要脸。”
(五)
“当你老了,眼眉低垂,灯火昏黄不定。”
坚持吃药,积极生活。
保持着这个信念,陆以圳的阿尔茨海默病维持了三四年没有恶化,但也只是这样几年而己。
影委会的人得到消息,当年就颁了金雕奖的终生成就奖给他。
陆以圳很开心,拿着奖杯的时候笑得像孩子,“啊,戛纳和金雕奖的影帝奖杯之后,我们的第三个情侣奖杯。”
全场哄笑,可惜这段在转播寸被剪了。
因为早年有严重抑郁症的病史,在患病的第五年,陆以圳遗忘的东西还是越来越多了。
会忘了身在何地,会忘了家的方向,后来还会忘记自己是谁。
很多他的学生、提携过的演员、晚辈,都试图上门看望,容庭一一拒绝。
他知道陆以圳一定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样一面。
而容庭也没有送他去住院。
陆以圳绝大多数情况,记忆都会回到两人刚认识的那几年,有时候会找金毛,有时候喊小郝,有时候想健身,因为紧张自己要拍的第一场戏。
所以容庭和他搬回了他们最早的那个家,又重新养了个金毛。
他没想到自己演技还很好。
不管陆以圳是哪个“陆以圳”,他都是那个刚刚好被他需要着的容庭。
初遇时沉默的冷,热恋寸深情的吻。
做他每一个时空里的爱人。
这样的生活,又维持了两年。
陆以圳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差。
与别的阿尔兹海默病的患者不同,虽然糊涂,陆以圳的脾气却温和,没有大闹大叫,也没有过分狼狈。
他更多的时间都在睡,总是觉得疲惫。
醒来短暂的时间,不管认不清谁,总还记得容庭。他反复地喊这个名字,有时候也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喊,但看到容庭的脸寸,他很快又能想起来。
这是他的爱人啊。
这样的病情让医生时常都拿不准,他向容庭解释:“或许你是他在记忆里的一个锚点,看到你,就能想起相关的一切。”
而医生不知道的是,他本身就是他的一切啊。
是容庭带着他爱上电影,接近电影,了解电影。
他是他的梦想,是事业,是爱情。
他是陆以圳的恒星,是所有的光与热,是一切的引力,是过去,是现在,是未来。
就算在醒不来的时候,陆以圳也喜欢拉着容庭的手。
两个苍老的手在白色的被单上交握,十指扣着,可以就这样从日升到月明,这就是一天。
在陆以圳76岁的那个情人节,他醒来得时间格外早一点,也格外久一点。
他发现自己被换上了白色的西装,宽敞的病房里摆满了玫瑰,有个小乐队在楼道里奏着很好听的音乐,然后有人推门进来。
哦,是容庭。
陆以圳本能地笑。
他发现对方坐在轮椅上,身上也穿着白色的西装,手里捧着一束花,还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。
这是……要表白吗?陆以圳惊讶地想,却丝毫不觉得意外。
他舔舔嘴唇,有些不好意思,大概是因为害羞,连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奇怪一一好像有些老。
“容哥,你的腿,好点了吗?”
好很多了。”容庭听他这么说,就能猜到陆以圳的记忆停在哪一天。
果然,对方又紧张又忸怩地笑,“搞这么郑重干什么,你过生日,又不是我过生日……告白,也不是求婚啊。”
而这一次,容庭并不打算顺着他想的说。
“不是求婚,今天是纪念日,我们五十年金婚纪念日。”
陆以圳看起来有些恍惚,“是吗?”
但他又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一一
“那,金婚快乐。”
容庭微笑,献上花,打开盒子,“来吧,老头子,换个戒指,那个太旧了啊。”
陆以圳很顺从地伸出手,“是该换换了。”
这一天,他的话不多,但眼神显得很透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