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贵妃胎动似乎只是虚惊一场,因为没过多久,王宁就被召去了。
据王宁的回报,袁贵妃气色不太好,但是身体看起来没问题,至少还能站着安抚他的情绪。
刘赖子死了,王宁不可避免的产生兔死狗烹之感,袁贵妃心里也清楚,召他除了安抚了一二,还赏赐了一些东西。
若是之前,在静安宫里过的跟叫花子一样的王宁当然对此感激涕零,可如今王宁已经得了薛太妃的好处,袁贵妃赐下的那些布头碎银的,当然比不上薛太妃随手一掷的“金线”。
王宁不识货,但称心对他说的明白,这种东西叫“累金”,非达官贵人、豪奢之家用不上,找个宫里有些门道的人随手拿去换换,几年吃穿不愁。静安宫里的人不过希望他能换点粥米和蔬菜的苗进来,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,剩下来的自然是给他的。
“还贵妃呢,啐!就赏些旧布!”
王宁翻了下这些褐色灰色的丝帛,心里知道是这些料子太老气才余下的,赐宫女不行,也只能赐年纪大的宦官,大概是着了雨,还有些霉味。
料子是好料子,就是被糟蹋了。
没有了刘赖子,王宁再摸去灶房找“同乡”就容易的多。蓬莱殿灶房里的人都知道王宁这么个人,见他来了,揶揄打趣了这叫朱衣的宫女几句,就目送着她出去见人。
朱衣还是灶上的打扮,头上光溜溜的,身上一身白衣,见王宁在外面候着,压低着声音奇怪地问:“你怎么来了?听说刘赖子死了,你没事吧?”
王宁见她先问自己的安全,心中熨烫一片,笑着摇摇头:“你知道我的性格的,能不露脸就不露脸,要是我和刘赖子是一样的人,死的就该是我了。”
“那边也出事了,我消息都送不出去。不过送不出去也好,省的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剑,随时挥下来……”
朱衣脸色黯了黯,有些不自在地说:“这段时间袁贵妃不好,灶上熬得都是药膳,糕点上了,没东西给你带回去……”
“不用,我是为了其他事来找你的。”王宁摇摇头,从怀里掏出袁贵妃赐下来的银锭子,递给朱衣:“我待的地方你也知道,缺衣少食是正常的,现在连盐都没多少了,我天天吃不饱算了,没盐怕连力气都没有。你在灶上,劳烦你拿这些帮我淘换点米面和盐巴,能淘换多少淘换多少,我是熬不住了……”
他还不敢向朱衣透露三皇子的事,她和他虽是一批入宫,但万一她对皇后忠心耿耿,自己还是危险。
现在只能看着同是“战友”的份上,能不能行些方便。
朱衣看了王宁几眼,见他比之前又瘦了几分,没说什么就拿过银子,丢下句“你等着”,就回身又进了灶房。
王宁在外面冷眼看着朱衣进了小膳房,找了一位肥头大耳的宦官,又是说好话又是递银子,还给他摸了两把,那胖子才从里间提了个袋子出来,抓了些东西下来,将袋子里剩下的给了朱衣。
旁边一个小宦官捧了个装盐的竹筒,大约也不是满的,竹子都黑黄了,一并递给了朱衣。
“看样子还是得找别的路子啊……”
王宁在那肥头宦官摸朱衣两把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。
“得找个理由经常出来才行。”
等了一会儿,朱衣提着那个袋子出来,腰里别着黑黄的竹筒,有些歉意的把东西递给了王宁。
“灶上东西都是有数的,大太监也不敢太过分,你那银子在外面能买许多,到这里就只能换这么多了……好在盐是雪盐,米也是好米,贵妃这里没有差的东西。”
那帮子主儿都快没的吃了,谁顾得上是不是好米好盐。
即使如此,王宁还是对朱衣千谢万谢,临走前,朱衣欲言又止,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提点他:“那位倒了,这位又喜怒无常,王宁你还是多想想退路吧。还有这些钱,你年例就那么点,贵妃又不是出手大方的,能省点就省点,说不定还有挨饿的日子在后面……”
“知道了。刘赖子走,屋子里留下了点东西,现在都是我的了,饿不死。”
王宁对她微微一笑。
“你也保重!”
“我还有什么保重不保重,熬日子罢了……”
朱衣苦笑了下,和王宁例行“抱”了一下,抹抹眼泪回去了。
只留下王宁在膳房前立了好一会儿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,好半天后才背着米、揣着盐,往冷宫而回。
绿卿阁里的刘凌,还在一群太妃兴高采烈的制定“课程表”的时候就吓得差点尿了,丢下一句“我去飞霜殿上课”,就逃离了这个可怕之地。
直到他逃得老远,还能听到门口方太妃的大喊:“别忘了替我带话!”
“帮我向萧太妃问好!”
“要乖啊!”
“萧太妃人缘可真好,照理说不是应该大家都讨厌她吗?独宠后宫什么的……难道因为我皇祖父太坏,所以她们同仇敌忾,反倒不讨厌她了?”
刘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摇了摇头。
“萧太妃脾气倒不算差,就是不爱亲近人。是不是以前太伤心了,所以才变成这样子的?那也不至于把人拒之千里啊……”
才六岁的刘凌搞不懂祖辈们的爱恨情仇,只以为哥哥死在眼前的萧太妃恐怕恨极了所有参与宫变的人,不愿意出来见人,心中打定主意要对萧太妃好一点。
至少不用那么封闭自己。
到了飞霜殿,萧太妃正在看着一本兵书,见他来了,丢下书上下看了看,笑着指着他额头上的擦伤:“怎么,确实动过手了?滚一滚可有用?”
刘凌这才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。
“若不是您教的本事,我大概就死在别人的兵器之下了。”
萧太妃原本还以为是几个皇子互相打架,听到这么严重,忍不住直起身子,诧异地问道:“怎么?有刺客?有刺客也不该刺杀你这个孩子啊!”
刘凌一提起这个事还是有些委屈,当即上前几步,跪坐在萧太妃脚下,将那天的事情一一道来。
听闻是窦国公家的夫人打探女儿消息不成怒而行刺,萧太妃“啊”了一声:“她是不想活了……”
刘凌瞪大了眼睛:“您也猜到了?听薛太妃讲,魏国公府继任公爵的是庶长子,其母和魏国公夫人有断臂之仇,国公夫人又无子,就来宫里求死,为的只是膈应下她的庶子和那位宠妾夫人……这位夫人脾气太刚烈了。”
“那本就是位快意恩仇的夫人,近身擒拿的小巧功夫是家传,连我……我哥哥都讨不到便宜。”
萧太妃无限唏嘘地为她难过。
“窦太嫔知道了吗?”
刘凌点了点头,又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,告诉萧太妃王宁已经被收复,至少现在可能不会饿肚子了。
“你是个好孩子……”
萧太妃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“她们能重新燃起斗志,和好如初,都是你的功劳。”
刘凌害羞的笑了笑。
“不过虽然你现在功课重,但恢复经脉的事情却不能耽搁。你年纪小还能慢慢恢复,等年纪大些经脉已成,就再也没办法治好了。每天练武和练气的时间都不能少,体魄好了方能多学东西。”
萧太妃的话让刘凌小脸一垮,哀嚎着捂脸:“呜呜呜,还以为到您这来能休息休息……搞半天还是要扎马步吗?”
“扎马步?”萧太妃眨了眨眼:“你要去卖艺吗?”
“啊?”
“既然不是去卖艺,学这么粗陋的功夫干嘛?又不是要胸口碎大石!”
刘凌想起一脸“仰慕”表情希望他传话、拍着胸脯说要教他扎马步练身体的方太嫔,再听着面前萧太妃“去卖艺吗”的话,似乎已经听见了方太嫔嘤嘤嘤哭着跑走的声音。
“学武不是从扎马步……扎马步开始吗?”
刘凌吞了口唾沫。
好像躲得掉,不用糟这个罪?
“练外门功夫的,大多是从扎马步开始,那是为了骑马打仗下盘稳当。我萧家先祖是江湖出身,讲究的是内外兼修,若是一开始人人都扎马步,岂不是笑话?难道飞上树靠扎马步吗?”
萧太妃对这些“粗陋”的功夫嗤之以鼻。
“江湖?什么是江湖?”
刘凌莫名其妙。
“有鱼吗?”
“你莫问我,我生下来的时候,我家早就不混江湖了,我也是听长辈们说的。”萧太妃摊了摊手。
“宫中几位会武的太嫔太妃多是将门出身,和我家是世交,她们的武功路数我都明白,方太嫔家虽然剑术卓绝,但她是女人,随母亲练的是剑器,那是女人剑,不适合你。窦太嫔家中枪法厉害,配合马术可谓精妙至极,可惜冷宫里没马,你总不能骑着板凳练吧?”
刘凌想了想那副的画面,赶紧摇了摇头把它甩出脑外。
“学武无非是发挥人身体里的潜能,并没有奥妙。更何况宫中没外面那么凶险,你也不必什么武艺都学。”
萧太妃沉吟了一会儿,一一提点他。
“窦太嫔有一手擒拿的功夫,你可以向她讨教;方太嫔虽练的是剑器,但剑器有一门袖里藏剑的本事,也能攻其不备,算是一招杀招;杨才人家传的绝技是暗器,可惜她学到的只是皮毛,你可以问问她有没有家传的秘籍,拿来我参详参详,或许不必学她那几招学艺不精的本事。”
“她会给吗?”
刘凌有些担心。
萧太妃闻言笑了笑,露出一副“我还能贪图她的东西不成”的表情,倒惹得刘凌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了。
那表情太过自然,就像是一个巨贾被问及“你想要讨饭的那个碗吗”这样无稽的问题,这样的表情让刘凌觉得自己实在是运气很好,也许真的找了个厉害的师父。
至少方太嫔和窦太嫔那种对薛太妃都不低头的性子,谈及萧太妃还能露出“崇拜”的表情来,那萧太妃本事一定是厉害的了。
“既然您这么厉害,为什么不教我您拿手的本事呢?也是因为萧家武艺不外传吗?”
刘凌好奇地问。
“如果萧家本事不外传,那是谁帮高祖练出虎豹骑的?”萧太妃好笑地揪了揪刘凌的鼻子。
“你现在太小,我都说了萧家功夫是内外兼修,你经脉都被废了,内力不成之前,学我的功夫只会受伤。先跟着方太嫔她们打好底子,也是一样的。”
听到萧太妃的话,刘凌眼睛一亮。
这意思是说,不是她不教,是自己学不了。
等他学得了的时候,她就会教了?
刘凌兴奋地一捏拳,迫不及待地向萧太妃说道:“那萧太妃,您快来帮我修复经脉吧!我要早日恢复,早日跟您学精妙的功夫!”
“好!”
萧太妃欣慰地点了点头,转身让焚琴煮鹤去为刘凌准备浴桶。
看着刘凌满脸憧憬和亢奋的表情,一向平静的萧太妃脸上,突然露出了一抹和薛太妃一般算计成功的表情。
‘为什么后背突然发冷?’
刘凌打了个哆嗦。
一定是他的错觉,错觉!
萧太妃已经有很久没有来过明义殿了,这让每天守在明义殿里的赵清仪很是忧伤和愤怒。
“都有一个月没来了,一定是薛芳又使了什么阴招,让她收了刘凌!她就一定非要刘凌拜遍冷宫里的人为师不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