受害的这位士子,便是在半路上搭上了孙清和韩元林的马车。孙和韩仰慕他的才华,一路上好酒好菜照顾着,又有书童安排琐事,这寒门的书生一路上过的无比畅快,不愿离开。
他的学问好,又经历过一次科举,孙清和韩元林一路向他们请教,也算是半师半友。
直到有一次,这士子酒后失态,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行卷炫耀给孙、韩两人看了,又言之凿凿这张行卷被大儒张子清称赞过,只要入京一投卷,必定有达官贵人奉为上宾。
于是也就有了半路上突然向两人下手,趁着两人内急下车方便的时候,伙同书童一起将两人推下山崖,将马车上的行卷据为己有之事。
虽说这位士子手中没有证据,仅有片面之词和他多年来精心写成的行卷内容,但孙清和韩元林却有个极大的纰漏放在了身边,那就是他们两人所带的书童,都不是什么硬骨头。
两个书童很快被带走,孙清和韩元林也被投入狱中,书童在严刑拷打后对半路上痛下杀手的事情供认不讳。
动机也很简单,他们的身契在孙清和韩元林手中,不得不伙两位主子一起shā • rén,否则就要被发卖到活不下来的地方去。
而后走访晋州山中的御使也快马派人回报,在上告举子所说的地方找到了那个救了人的樵夫,当地也有郎中和马车行可以作证,甚至找到了救他们的那棵巨松。
派去受害士子所在书院的特使虽然还没有回京,但京中亦有同一书院的士子做了证,证明其中几首意境深远的诗词他们曾经在书院中听先生赞叹过,这位士子在当地官学和书院都十分有名,并非恶意构陷之人。
这一下,人证物证动机口供都有,铁证如山,由不得两人抵赖。刘未立刻下旨,取消了两人“荐生”的资格,并下了“失察令”。
按照代国的举荐制度,举荐者和被举荐者是互相连带责任的关系,被举荐者如有才不符实、作奸犯科、品德低劣的情况,举荐者有失察之罪,需立刻辞官以儆效尤。
此举原本是为了保证举荐制度不成为互相攀附关系的保证,但其实已经多年没有真的下过什么“失察令”了。
数十年来唯一一次下“失察令”按实了连坐的,自然是推荐这两人之人。而推荐孙清和韩元林的,不是其他人,恰恰就是方孝庭的儿子方顺德。
虽说方顺德也是看在外孙刘祁的面子上进行的推荐,可失察就是失察,这件案子一出,顿时仕林大惊,连带着刘祁的声望也一下子一落千丈。
那位受害的士子却因祸得福,一时间名扬天下。由于他的行卷因为这样的原因提前被刘未看到,被刘未认为是志向高洁、文采出众之人,破格将孙清和韩元林削掉的“荐生”之位授给了这人,他便成了真正的“天子门生”。
方孝庭因为儿子犯下“失察罪”的事情奔走了好几日,无奈这件事情况太过恶劣,人人避之不及,饶是他权势惊天,也没人敢顶在恩科的关节上和皇帝及礼部顶撞,最终方顺德只能辞官回家,和其弟方宜君一般,成了一普通的白身。
而且看皇帝的意思,显然也不准备再起用他了。
这一击皇帝的反击,对于方党来只能说是不痛不痒的打击。但因为这件事,连带着吏部参与殿试的资格也被摘了,只能插手殿试之后吏部选官的“选试”。
年前还对方家趋之若鹜的士子,现在一个个生怕名声受损,行卷纷纷改投其他贵人,原本对韩、孙两人趋之若鹜、迎奉谄媚之人,如今也成为京中的笑柄。
最尴尬的,还是在礼部历练的刘祁。
他对孙清和韩元林的行卷的内容实在是倾佩不已,况且他羽翼不丰,偶得这样的助力,自然是不肯放手,希望能培植属于自己的官场力量。
谁知他刚刚迈出第一步,就被人直接撂倒在了地上,半天都爬不起来。现实像是狠狠打了他一记巴掌,扇的他晕头转向,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。
而且直到跌落谷底,他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
刑狱中。
“说,到底怎么回事!”
打通关系得以进入内狱的方孝庭,对着面前的孙清和韩元林满脸寒意。
“你们到底有没有shā • rén!”
对于他来说,方顺德便是他的左膀右臂,如今皇帝砍了他一臂,而另一只手臂还要打理外务,他毕竟年纪已大,日日操心琐事实在是力不从心,皇帝趁机摘了方顺德的官位,让他又惊又气。
更惊的是,刘未自上元节刺杀之后,开始摆明了打压二皇子了!
孙清和韩元林困于囹圄之中,哪里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,一听到方孝庭的话,忙不迭地摇头否认。
“方大人,我们真没有shā • rén!我们哪里敢shā • rén!”
“那行卷的事又是怎么回事?”方孝庭语气更坏,“你们休想要瞒老夫,若知道你们有半点欺瞒老夫的,不必刑部的人动手,老夫便先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”
“不敢欺瞒方老大人……”
孙清满脸愁容,有气无力地回道:“……那行卷,确实不是我们写的,是我们从柳兴那里,那里,拿的……”
“那行卷写的太好,我们可能一辈子都写不出那样锦绣的文章,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,竟就这样拿去用了,将它拆分为二,添上一部分我们行卷中得意的内容,成了两封行卷。”
他们自然也是有真本事的,否则方顺德也不是轻易为人举荐之人。
“shā • rén的事是怎么回事?”
方孝庭烦躁地踱着步子。
“你将他们推下山崖的事情,你们的书童都招了!”
“这件事确实不是我们的干的,我们最多是见死不救罢了!”另一边身披枷锁的韩元林满脸后悔,“我们一同下车方便,他说要尿到山崖下面,也算是一种乐趣,我们没他那么大的胆子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行此危险之举,结果他自己脚步一晃,就这么掉下山崖了!”
韩元林咬牙说道:“我和孙清虽然确实心术不正,但还做不出shā • rén夺书的事情。不过当时两个书童都说路上发生这种事情怕我们说不清,我们是要入京赶考的,背上这个官司就错过这次的恩科了,左思右想之后,我们就没有去报官。”
“正是如此。他和我们是半路结实,一路上也没有多少人看见我们同行,每年上京赶考路上出意外的士子也不是没有,我们心中虽害怕,不过……”
他红了红脸,没有继续再说。
虽然害怕,但和自己的前途比起来,别人的性命,自然就算不上什么了。
方孝庭见多了这样的人,闻言后脸色铁青,但翻来覆去没有问到什么,不过就是鬼迷心窍又中举心切,那个士子到底是故意投崖还是意外之举,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。
出了刑狱,方孝庭望着门口两尊獬豸,心中乱成了一团。
“查,速速去查!”
方孝庭恶狠狠地对身边的家人吩咐道。
“去查查那两个书童什么来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