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医官听到孟太医在“刑讯”过程中出了事,便知道他忍到了那时才催动药性,可他却没想到将他的尸身弄出来没那么容易,原本该是三日之内“唤醒”的,硬是拖了五六日!
一个好生生的人,五天不吃不喝也离死不远了,更别说还几乎没有呼吸。
见孟太医醒不过来,假死变真死,怎能让他不悲从中来?
李医官这么一哭,外面原本还在疑惑的守夜人才算是放了心。但凡义庄里守尸的,不声不响的是少数,大部分人都是要大哭特哭一番,没声响的,说不得第二天就跑了,丢下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。
“听说生前还是给皇帝看病的……”
守夜人摇了摇头。
“还不是要找赶尸的走!”
李医官大哭特哭,将心中的惶恐和悔恨都哭了出来,直哭的眼睛刺痛,鼻腔生疼,连呼吸都肺痛,都不能停歇。
然而他毕竟是医者,对于人的身体情况有一种天然的敏感,哭着哭着,却感觉身下孟太医的“尸身”似乎是渐渐软和了起来,连忙抹着眼泪将耳朵贴在了他的胸膛上。
只见孟太医脸上的青黑正在一点点褪去,但心跳依然是微不可闻,他摸了摸颈后的脉相,怎么摸都是死了,忽悲忽喜之下,连自己的呼吸都忘了,直到憋得不行,才狠狠吸了一大口气。
“也许能活!”
他咬了咬牙,取下腰间的针袋,抽出一根银针,直接扎进孟太医的人中。
“死马权当活马医了!”
义庄不能停灵太久,好在李医官之前就请好了“赶尸人”,等人手一到,便抬起孟太医的棺椁,向着他的家乡回返。
孟太医生前并不清贫,他无家无累,袁贵妃和皇帝的赏赐、自己的俸禄等等,这么多年积攒下来,也有不少,加之他死后,虽然因罪人的身份颇多忌讳,可当他的友人们知道李医官要扶灵回乡时,几乎都派了人送来厚厚的仪礼,这些财帛如今都在李医官的身上,用来支付孟太医的丧事,剩下多的,便是在孟太医的族中置办一些祭田,用祭田的出产换取族中对孟太医的祭祀。
李医官并不是个稳重的性子,但孟太医死后,他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,一手寻找“赶尸人”、置办棺椁、找套车,里里外外,十分妥当,就连太医局都很惋惜,毕竟太医局现在人手少了大半,而这位医官跟着孟太医这么多年,医术还是靠得住的。
但他们心里也明白,孟太医因“八物方案”身死后,他即使能当太医,想要再进一步或得到皇帝信任也是不可能了,如今送孟太医回乡好歹还得了个名声,日后被哪家权贵请去做个家医,不见得就比宫中差,所以并没有怎么挽留。
李医官扶着孟太医的棺椁,领着一群赶尸人,披星戴月的离开了京城,向着南方而去,只是离开京城后不久,那群赶尸人就辞别而去,独留这位“义人”在荒郊野地的乱葬岗里,守着一具薄棺。
月光下,李医官小心地从棺椁里连拉带抱出一个人来,赫然就是之前“中毒而亡”的孟顺之!
“师父,您小心!”
像是闻到了什么,李医官鼻子动了动,再看向孟顺之的腰下,忍不住露出了苦笑。
“怎么又……哎!这可没干净的洗换衣服了!”
孟顺之两眼呆滞,嘴巴不停翕动,可对李医官的话却充耳不闻,古怪的犹如之前得了“离魂症”的大皇子一般。
然而大皇子还有奴婢侍奉,好歹锦衣玉食,而棺椁里出来的孟顺之,哪里还有一点点像是个活人?
“师父您再坚持几天,待我在这里刨一具尸身,再换一批赶尸人扶你的‘灵’回乡,就去安置好你……”
他深吸了口气,看了看月光下的乱葬岗,脸上的苦涩更重了。
“悬壶远志……”
“咦?师父你在说话?”
李医官一喜。
“青鸟飞无主……”
“什么?什么?”
“彷徨生地……”
“师父!”李医官眼泪潸然而下,“您究竟在说什么啊!”
死里逃生的孟顺之形容枯槁,满头白发,整个眼眶全部凹了下去,俨然像是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,可他的表情却异常的平静,只是不停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。
苍冷的月色下,含着泪在掘尸的青年,随意摆在乱葬岗中的棺材,下身搭着一块白布坐着的枯瘦老头,组成了一副诡异又凄凉的画面。
夜风中,隐约能听到被风吹到破碎的嘶哑诗句,飘荡在乱葬岗的上空。
“……彷徨生地,当归何处,忘了回乡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