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刘未听完了所有的策题,张太妃也忙活完了,移步走到皇帝面前,态度温和词锋却不温和地劝谏着:“陛下,您身体违和,头风又重,如果不能静心安养,至少要保持心情的平静,无论是发怒还是忧思,都会让您的病况加重。三殿下仁孝,您拿东西掷他,他不敢躲,可如果您因为这个生气又再次病倒,您让天底下的百姓和朝臣怎么看待三殿下?”
张太妃深吸了口气。
“您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认为,是三殿下气病了您吗?”
听到张太妃的话这么不客气,满殿里的人都大惊失色,有些人甚至已经想象着殿中金甲卫将这个妇人拖出去杖责的场景了。
奇怪的是,刘未听到张太妃的话,不但没有生气,反倒露出讨饶的表情,伸出手来拱了拱,满是无奈之色。
这下子,原本大惊失色的,更是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。
然而就像还没有把人刺激够似的,张太妃依旧不依不饶。
“哪怕寻常人家里男主人生病,也是将家业先交给家中的孩子照料,自己颐神养寿。您可好,已经病成这样了,今天要理政,明天要听事,天天起的比鸡还早!”
张太妃继续唠唠叨叨着,“您还让太医们为您调养身体,您这个样子,请神仙来调养也没用!您要再这样操心,干脆把我送回去吧,否则别人不会认为是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,而以为是我们张家没本事,把您给治坏了!”
听到张太妃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,殿中吸气声不止,有几个礼部官员则露出深思的表情,琢磨着她那话中的意思。
刘未被张太妃说的也是啼笑皆非,但他知道张茜整个人心思单纯,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,加上他从小丧父丧母,也没有哪个正经长辈和他这样说过话,内心里竟有些新鲜和触动,竟一言不发,将她唠叨的话全受了下来。
等他看见张太妃已经拔针要去给自己几下的时候,刘未求饶的神色更加明显,几乎是要夺路而逃了。
刹那间,所有大臣都以为那读唇的老头是说错了,因为他们听见那老头说:
“朕看秦春霖那篇文写的极好,就点他为状元吧。榜眼和探花的人选,让老三和主考官们商议后订立,这等小事朕就不操心了,你们自己决定。朕确实累得很,来人,送朕回紫宸殿休息!”
说罢,站起来就要走。
皇帝要摆驾回殿,宦官宫人们自然是连忙跟着,只见得张太妃一副“您别跑我还要和您谈谈人生”的表情,皇帝的脚步走的更快了,显然张太妃的针灸之术有什么实在“惊人”的地方,让一向高傲的刘未都顾不得面子的问题。
皇帝落荒而逃了,这边张茜才呼了一口气,转过身来继续训斥着刘凌。
“你说你,砸别的地方就算了,砸你的脸面也不躲不避,如果你脸上破了相,日后如何自处?你见满朝文武大臣,哪个是五官不正的?”
张太妃一边说,一边对着礼部几个主考官指了指。
“就拿这几位大人来说,至少年已不惑,可依旧保养有度,风清神俊,你再看看你,活像外面淘气的野孩子!”
张太妃随口一提,几个被夸赞的主考官自然是面露得色,礼部官员向来注意形象,莫说男人不爱美,其实比女人也不逞多让。
“是是是,我下次一定躲,不躲也挡一挡,您赶快回去吧……”
这下子,刘凌也想和父皇一样抱头鼠窜。
父皇太狡诈了,居然自己跑了!
“我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嫌我啰嗦,可我平日里也不是啰嗦的人啊!”张太妃提早进入“奶奶”状态,叹了口气。
“行了行了,您前面还在举行殿试吧?您头上这个样子,让殿上的士子们怎么想呢?还是找谁送一顶发冠来,把额头遮一遮吧。记得让太医给您天天换药,别留了疤!”
她嘱咐了好几遍,见刘凌有些焦急之色了,这才带着几个太医局的药童和医官告辞离开。
等张太妃一走,殿中的主考官立刻围了上来,七嘴八舌地询问刘凌:“三殿下,刚刚那个是谁?太医局现在有女太医了?是接替孟太医的吗?她自称张家,和前代太医令张太医有什么关系?”
刘凌和刘未不同,他并不想让冷宫里的太妃们活成“鬼魂”,所以只是犹豫了一会儿,便缓缓开口。
“那是我的一位长辈,确实是前太医令的家人,家学渊源……”
刘凌笑了笑。
“刚刚离开的那位,是张太妃。”
“张……”
“难道是……”
在朝的文武大臣也许不知道张太医,可说到“太妃”这两个字,却是人人谈之色变。
先帝之时的宫变,说到底就跟后宫里的女子们有关,先帝崩后,那些太妃们从此不见人影,生死不知,有人说被幽禁在冷宫之内,有的说太后早就把她们杀了个干净,还有说太妃们早就以死殉葬了的……
正因为消息不通,之前魏国公夫人才冒死进宫哀求,最终玉石俱焚,因为宫里其他消息倒能透出一二,可关于先帝时期的时期,几乎是人人避之不及。
刘凌说的轻巧,其他官员却不敢再问了,甚至连提都不提,刚刚皇帝认可了这一次殿试考题的事情,也被抛之脑后。
所有人的脑子里只疯狂的联想着这件事。
皇帝要放太妃们出来协助治理后宫了?
三殿下和这些太妃们到底什么关系?
三殿下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,到底身后有没有这些太妃们的影子?
细想起来,简直让人胆战心惊!
刘凌乍然监国,便遇上了主持殿试这种要紧之事,更让人敬佩的是,由于这一届恩科的殿试没有多少倾轧,所以入试的士子是从刘未登基以来人数最多的,便是刘未亲自主持也十分头疼,刘凌却没有出什么岔子。
虽说他给的题目太过让人牙痒痒,可正因为题目太过直白,倒让许多只懂得做锦绣文章的士子被大浪淘沙一般淘了出去,留下的都是真正有见识又有才华的读书人,就连生病的刘未都认为这一届士子的学问和见识之高,已经不亚于许多浸淫朝政许多年的官员。
而随着礼部官员们的宣扬,刘凌在偏殿中劝说皇帝所说的“受国之垢,是谓社稷主;受国不祥,是为天下王”,以及对于内忧外患表现出的忧虑之情,也渐渐都传扬了出去。
刘凌在民间的声望原本就很高:
他从小在冷宫里艰难长大,却没有放弃自己,入东宫读书后博士们都夸奖他博闻强记,让人对他的勤勉和天赋由衷的敬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