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悲愤,而是喜极而泣。
她从来都不知道,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一天,能在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,在最意外的时候,遇到生命中第一个骑士,会跟她说:
——“我在”。
秦州。
最终还是为刘祁的软语苦求而屈服的田珞,一点点将秦王府的日常拉上了正轨,她也确实能干,虽然也是第一次既跑外务又跑内务,但至少还是让秦王府变成了该有的样子。
但有些事情,是她根本无法做到的,就连现在的秦王也做不到,那就是萦绕在秦王周围的猜忌和各种揣测的目光,以及那些隐隐想要看着他被皇帝厌恶,好跟着落井下石的险恶用心。
所有人都明白,即使他们做的如何好,如何妥当,只要那位远在京城的少帝一张“秦王已死”的旨意下来,刘祁就会变成什么都不是的庶人,甚至连庶人都不是,因为在法律上、在人们的心里,他已经死了。
他虽是活人,但却会彻底死亡,因为他将被抹去的不是性命和躯体,而是他作为一个人在这世上所代表的一切。
所以无论是刘祁也好,李将军也罢,甚至连草莽出身的赵丹都隐隐感觉到了这种可怕的氛围,这种头上悬着巨剑的压迫之感。
只有性子单纯天真的庄扬波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,在他的心目中,刘凌还是那个温和的和他坐在水边讨论神仙的三皇子殿下,而那样温和宽厚的少年,是绝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的。
其实刘祁又何尝不是这样想?他正是靠着心中对刘凌最后一点信任,才硬生生逼着自己从舒州到庆州,从庆州到秦州,若无其事的挺直着脊梁,争取着自己身为秦王应有的一切。
这样压抑的日子,直到京中快马传来皇帝的旨意,才彻底解除。
刘凌恭喜了刘祁逃出生天,并对他俘虏假秦王的行为表示了赞赏,由于秦王有着卓越的才能和机变的能力,刘凌不但让刘祁作为监军监管李克的兵马,更委任他为“西南兵马调度使”,募集当地乡兵武勇,一齐协助李克收复舒州、庆州地方,等于是将关中地方大半的兵马都交由他监管了。
除此之外,京中已经另外派出秦王府应有的侍卫、宫人、奴婢以及王府官员,帮助刘祁支撑秦王府的大局。
这样的旨意,如果不是绝对的信任,又如何能下达?
一时之间,秦王府上空漂浮了许久的阴云终于散去,原本根本不踏足秦王府半步的官员们突然纷纷求见,奉上各色孝敬。
然而此时应当扬眉吐气、傲然藐视众人的刘祁,却一反常态的将自己关在屋里,抱着一张布片,泣不成声。
“他到底怎么了?陛下给他单独送来的是什么东西?”
田珞第一次见刘祁露出这么脆弱而且不愿见人的样子,放下身段询问除了吃喝卖萌什么都不会做的庄扬波。
“是陛下写的一封信,信我没看到,不过那布片我眼尖,看到写的是什么了!”
庄扬波能隐隐感到田珞有些不待见他,于是有些讨好地说着:“是先帝的亲笔哟!三皇子,呃,陛下送了一封先帝亲笔的布卷过来。”
“亲笔?”
田珞一惊。
不会是什么遗书吧?
那也难怪秦王哭成这样了,毕竟是亲父。
卧房里,秦王刘祁用手摩挲着父亲的血书,泣不成声。
一看到这熟悉的字迹,刘祁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,而是父亲当年无穷无尽地给他们批阅的功课,那些让他们下朝后挑灯夜战的经验,如今正让他受益无穷,却又更加心酸。
看着上面那三行字,刘祁心中又悲又悔。
悲的是自己没有看见父亲最后一面,悔的是他当初太过自作聪明,一直再而三,三而四的伤了他的心。
如果当初他能放下那幼稚的两相成全之心,是不是那时就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?
外祖父,终究是反了,以那样的形式,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。
如果他当时选择没错,至少能留下来。
不是以储君,不是以秦王,只是单纯以儿子的身份见上他最后一面,为他哭一场,守一夜,尽完做儿子的本分。
而这封血书,终于将他长久以来心中的压着的大石猛然击碎,让他重新相信世上还有亲情的存在。
三弟确实是父亲最终属意的人选,他没有做出什么不义之事,父亲最终还是选择了最有利于国家的那一个。
直到父亲临终时,他还记挂着自己日后的安危。
而三弟,依旧还是那个三弟。
三块大石如今已成三缕清风,扫去他胸中的阴霾。
俯首,明黄色的布片之上,三行褐红发黑的血书,依旧能让观者触目惊心。
“传位三皇子凌,诸王不必入京。”
“秦王无罪。”
“切记,治天下者惟君,乱天下者惟君。”
秦王无罪。
呵呵。
秦王无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