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养着我们,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用的吗?天狗食日的时候,我和庄相本就该下野了,能还站在这里商议后事,原本就是陛下牺牲名声下罪己诏替我们兜回来的,既然陛下愿意为臣子背负恶名,做臣子的,为何不能为君主承担骂名?更别说,还不见得一定是骂名。”
戴勇看了看陆凡,又看了看庄相。
“论能说会道,锦绣文章,安抚民心,我没有陆太傅的本事,论调度六部、指挥若定,我没庄相的本事,但怎么让别人乖乖听话,两位却不如我。”
戴勇龇了龇牙。
“灾民一旦乱起,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‘大人’,饿了肚子,为了能活下来,铤而走险也是有的,就算保家宅安宁,这时候也不能袖手不管。”
他对两人拱了拱手。
“这恶人,戴某做了!”
地震后的第三天,朝中已经极快的在各地设立了粥厂,雇佣了不少厂役散米施粥,但依旧杯水车薪,救不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灾民。
更可怕的是,由于冬至渐渐到来,气温越来越低,城中缺少炭火和木柴,炭火的价格已经比平日里高出一倍,百姓们只能靠互相依偎在未震倒的屋檐下取暖,京兆府早上巡逻,发现一夜过去,竟出现了不少冻死的百姓。
在这种情况下,修缮房屋和赈济灾民已经不是燃眉之急,如何能让这些灾民不在寒风中冻死,安然活过这个冬天,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。
国子监第一个做出了“表率”,祭酒陆凡带领着十几个博士亲自去了城南,在京兆府的帮助下,在城南雇佣了几百个壮汉帮忙清理国子监的书库和学馆等处,允许做工之人带着家属在国子监空余的房屋内度日,且提供早晚两餐的粥食
一时间,报名做工的百姓挤破了头,有些甚至一家子都愿意帮助国子监清理废墟、熬制粥食,打扫杂役,连再请人的功夫都省了。
陆凡领着工人并工匠们的家属近千人回到了国子监,将学宫和孔庙等宽阔的殿堂安置灾民,允许他们夜晚在期间留宿,但不许在这些地方生火、排泄,白天这些雇工去做工时,国子监会派无事的学子帮忙看管他们的孩子,教他们识字、给他们读书,算是做个启蒙。
这个消息传出去,一下子让全城的人沸腾了,有些人为了能让孩子们在国子监接受几天“熏陶”,频频问国子监还需不需要人手,甚至不需要提供食宿,无奈国子监现在废墟一片,能容纳的人不多,也只能敬谢不敏。
国子监的监生们和这些百姓同处一个屋檐下,又老有人偷偷去听孩子们上课,慢慢就从国子监中传出去一个传闻,并且越传越广……
原来自古明君英主都是和上天之间有所感应的,所以高祖能在临仙见仙人而筑城,如今也有少帝感应到天地之间将有巨变而提前安置百姓,救了数十万百姓的性命。
天人感应之下,不但天子能够逢凶化吉,在天子治理下的百姓也能遇难成祥,虽说现在房子没了,但人还在,有什么事情会比人命更珍贵吗?
许多工人本来就是从城南来的,对那日地动之前差役凶神恶煞地赶他们离开城南还心有余悸,地动之后,百姓们倒感激起一定要拖着他们离开的差吏,不少人还为京兆府尹冯登青立了长生牌位,却很少有人想起皇帝。
因为离得太远,反倒无法感激。
在国子监的带领下,六部和京中所有受到地动影响的受损房屋都开始雇佣灾民修缮房屋、清理杂物、修补城墙等等,朝中银两不够,无法提供酬劳,就将各处库房和空房开放给工匠们及其家属居住,算是“以房代酬”,官员们的“活人饭”这段时间也全都给了灾民。
所有朝中的官员都不愿意天下大乱,民心离散,自然也是在宣扬皇帝“天命所归,逢凶化吉”,略有一两个百姓心中生疑,也被其他人狂热的氛围所带动,竟觉得自己没死,全是靠皇帝和“天地”之间玄妙的感应了。
局势突然开始向天子这边倾斜,加上刘凌赈灾及时,太医院又举院出动义诊施药,防止时疫发生,刘凌的声望又进一步得到了提升。
与此同时,戴勇每日穿着官服,开始在京中巨贾和朝中官员的住处来回奔波,一家家的去打秋风。
“什么?您说您家房子也倒了?掉了几块瓦也算倒了?您看看,陛下都拿出内库里的积蓄散粮了,您这积善之家,就不捐些银粮出来?”
“李大人,您想想看,您家在西城,这走几步就全是灾民,如果灾民吃不饱穿不暖,你们却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吃好喝好,您家做饭的香气一散,会不会有吃不上饭的多想?到时候爬墙的、翻院子的、铤而走险的……什么,您说您捐三千石?太好了,本官替全城的百姓谢谢您!”
“王大人,上次那房子,陛下让我替他问问,还要是不要?现在朝中太缺银子,哪里都要用钱,能不能先把那房子的钱先结了,等事了了,再交割?您说什么,现在就要房子?哎呀,这不到处都震了吗,房子也要修啊,您要房子也行,那这修缮的费用您自己出,过几日在就让户部把地契和房契给您……哈哈,我就知道您是聪明人,这样,我明日就让户部来个文书和您将文书签好,先付钱,唔,干脆就写以房子为抵押借钱,半年之后交房……放心,不会一房抵给好几家(才怪)……”
戴勇不要脸面跑遍全城为朝中借银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,觉得他有如官身的有之,觉得他不拘小节的有之,也有如同王七这般,接到消息后捐出钱粮的各地大户。
朝中官员或是为了名声,或是为了不落于人后,或是为了自身家宅的安宁,几乎都捐出了银子或粮食,朝中雇佣的灾民越来越多,已经开始修补受损的城墙了,工地是最好的消息传播的地方,皇帝“君权天授”的传闻也传的越发神乎,茶余饭后,甚至还有“高祖升仙记子孙,下凡托梦报天劫”的话本,有鼻子有眼。
这一切,避居宫中道观斋戒减膳的刘凌一开始自然是不会知晓,可有戴良和薛棣这两人在,刘凌总是不会缺少消息的。
当知道朝臣们为了他随口一句“高祖托梦”的托词,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补救之后,刘凌静静立在简陋的卧房之中,久久不能言语。
“为君者,不必什么都亲力亲为,只要方向不错,自然会有无数能人志士为你奔波效劳,替你查遗补缺……”
终于搞明白刘凌说的“qiú • huān”大概是误会了什么的姚霁,由衷的为这位少年高兴。
“就像我说的,救人和竖立你‘天命所归’的地位并不冲突。”
她看着嘴角一点点扬起的少年,笑着说道。
“接下来,就是该你发挥的时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