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暮的记忆只停留在二十五岁,1940年后他就死了。
刘冀问:“出去找个道士吗?”
季叙没说话。
博物馆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,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跟着导游边听介绍边往前走,往日里在教室里教室外都吵得不行学生此刻都像哑巴,进来之后把嘴落在了博物馆门口。
不知道是二楼还是三楼的博物馆中间,摆放着好几张照片,导游一个个介绍过去,语气从平静到惋惜,听着让人愤怒。
带着嘴进来的学生忍不住跟旁人交头接耳,“怎么会有人愿意当汉奸,这么贱吗?天生的奴才像啊。”
另一个女生说:“那个时候是你你不害怕啊,别说的那么绝对,谁也不想死。可能我们在那个时候还不如他们呢,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没骨气。”
季叙和刘冀夹在学生中间,前后分别跟着一个导游,身后有学生问,“我们看见的那些枪·炮都真的是从二战留下来的吗?真沾血了?不是模型?”
导游说:“不是模型。”
有些胆小的学生不自觉抖了一下,不知道想到了什么。
季叙和刘冀走过去,同样看见了挂着的照片。刘冀停在一张照片前,看着相片里的人,“呵”了一声,回头跟季叙说:“这老头长得还挺帅,可惜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身后的学生同样停下来,有人唏嘘:“这个汉奸居然也姓季?我之前来过一次,但是我记得以前好像没他,前边倒是有一个抗日英雄姓季,俩人长得还挺像。”
前边的学生在远处说:“这也有一个姓季的人,不会跟后边姓季的汉奸是父子吧。”
有学生看着下边的名字说:“还真是,不信你看下边的介绍。”
“我现在知道了,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也不全是真的。上梁不正,下梁有可能是正的。”
“太难以置信了,英雄的父亲居然是汉奸。”
一群人指着照片里的人鼻子骂。季叙看着照片里的人小声说:“他不是汉奸。”哪怕所有人都骂照片里的人他也不相信,那人是季闻言啊,他是那个在国·共关系最紧张的时候都能把周裕沣的秘密藏得最严实的人,他怎么可能是汉奸。
他没去算命,却相信了自己就是季暮,眼框突然红起来,泪水砸在地上,季叙哽咽着说:“他不是汉奸——”
他可以自己骂他,但是接受不了别人骂他。哪怕他跟季闻言之间矛盾剧烈无话可说,别人也不能说他不好。
最可笑的是,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站在他们家老宅的原址上骂他。
刘冀回过头看着季叙说:“叙哥你突然这么激动干嘛?”看见季叙脸上滑下去的一行湿印说:“你怎么哭了?”
季叙没理他,径直走到前方的展柜,看见墙上的照片果然是他自己,或者说是季暮。
前世因果未了,原来是这个未了!
展柜里是办件烧褶皱的皮衣,皮衣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的,上边沾着像油又像土还可能沾过血的痕迹。
他闹出来的动静不小,工作人员和导游都听见了他的话。季叙说:“我要见馆长,我替他证明,季闻言不是汉奸。”
如果不是博物馆里的人太多,他可能就拿不远处的灭火器砸展柜的玻璃了。博物馆的馆长就在三楼下去的出口,听到声音直接往这边走。
等他走近,季叙指着里边的衣服说,“季东升不是汉奸,皮衣里有东西可以证明,季暮他爸不是汉奸。”
博物馆馆长一边跟他说别激动,一边叫人去办公室拿钥匙开柜。皮衣被烧的只剩半件,展开后除了领子基本都烧焦了。几个工作人员把衣服放在玻璃柜上摸了好一会儿,最后跟馆长摇了摇头,什么也没摸出来。
馆长也回过头看向季叙问:“先生,您确定吗?”
季叙没答,走过去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拿起衣服撕扯,工作人员阻拦慢了半步,然后过来拉他又被他推开。两秒钟之后,衣领里掉出来一张油纸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那衣服是季暮埋在季家的,1940年他路过这里,后来穿着这件衣服回来却看见满地的废墟。
老宅周围有个时不时去他们家乞讨的断腿老人跟他说,这家人后来搬回来住了,39年的时候让日本人烧了,主家一家都让日本人杀了,枪声一个接一个响了半个多小时,后来又放了把大火烧了一夜,连尸体都收不了。
那天清晨下了场大雨,雨停下就连焦炭都冲没了,真正的尸骨无存。
博物馆馆长带上好几层手套捡起油纸,季叙在他打开东西看之前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背,好像他看过内容。油纸只包着一张信纸,信上第一句话写着,“吾儿亲启,父闻言寄……”信上每一个字都说着家里一切安好,勿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