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右一听叶行远要写诗,那当然会凑趣,秦县丞捧了纸笔,方典史端着砚台,吴教授也放下身段,为叶行远磨墨。
待磨得墨浓,叶行远持笔蘸墨,信手挥洒,录下一阙歌行体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。
吴教授看开篇两句“八月秋高风怒号,卷我屋上三重茅”,心有戚戚,此等情况在琼关县县学时有发生,他自己家宅之中,也常遇上这般窘境。
又见“南村群童欺我弱无力,忍能对面为盗贼,公然抱茅入竹去。”不由哑然失笑,更觉凄凉。几束茅草才值几个钱,村中顽童尚要拾取,实在是因为地方上太过穷困,朝不保夕三餐不济,又谈什么文章道德?
“布衾多年冷似铁,娇儿恶卧踏里裂。床头屋漏无干处,雨脚如麻未断绝!”这四句一出,吴教授几乎要哭了出来。这几乎是他生活的写照,叶行远这少年得志的状元郎,怎么写得出这等深沉文字?看来也是年幼时吃过苦的。
吴教授以君子固穷而自诩,箪食瓢饮,不改其乐。但不改其乐归不敢其乐,这种苦楚却感同身受,纵然圣人之道能给他精神上的救赎,但午夜梦回,仍旧会感受现实世界的痛苦。
就这几句诗,吴教授对叶行远的态度便已改观。人总是会对有相同遭遇的更友善,所谓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吴教授原本觉得叶行远春风得意,难免心态上就难与他站在一处。但此刻却只觉同病相怜,恨不得对饮三杯,共诉平生意气。
写到此处,警句未出,但吴教授已经提前得见,深自佩服叶行远的胸怀。在这种穷困的环境之中,他所考虑的仍然不是自身,而是“天下寒士”,这是何等境界!
县中有人传他是幸进之辈,惺惺作态,下来只是为了镀金。但吴教授便不信了,有此等胸怀之人,怎会是奸佞小人?
尤其是看到最后“呜呼!何时眼前突兀剑此屋,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!”吴教授肃然起敬,退后深深折腰,向叶行远顶礼。
他惶恐道:“之前不知大人志向,有失礼仪,更误信人言,对大人无礼质问,下官惶恐无地。此一诗不知大人可否赐给县学,令我琼关学子,皆不求独善其身,而立兼济天下之志也!”
秦县丞和方典史等人也是轰然叫好,叶行远便顺手推舟,将这首诗赠给了县学,日后重建完毕,便勒石立碑竖于院内,作为县学的训诫。
这诗刚成,忽然又听风中嗡嗡之声,天降清光,落于县学屋梁之上。不知从哪里吹来几束白茅,遮盖在屋顶的漏雨之处,竟然自行修葺!
秦县丞大喜,叫道:“县尊此诗一出,我琼关县学读书人文气陡增三成,更得上天垂怜修补屋顶,这可是文昌之相!全县学子,还不叩谢大人!”
以吴教授为首,带领一众县学的秀才童生,一起跪下向叶行远磕头,都是眼中含泪,面带惊奇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动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