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行远懒得理他,案情已明,他甚至不需要动用知县官职的神通“明察秋毫”,这件事太过简单。但到底要怎么判,叶行远心中却起了犹豫。
他宣布退堂,回到后衙,静静思索。秦县丞看叶行远并未当堂判决,为之担心,赶紧过来劝解道:“大人莫要妇人之仁,这小女子固然可怜,但她起了杀心,亦有取死之道,并不冤枉。
何况蛮人一向是县中麻烦,他们聚在一处便有大乱子,这次若不遂了他们心愿,怎能化解此事?大人初来乍到,好不容易立住脚跟,切不可因小失大。”
叶行远点头道:“这个本官理会得,只此事该如何处理才是最佳,还当深思。”
秦县丞大急,经重修县学一役之后,他就打定主意上叶行远这条船。后来见他得了皇上恩赐,开内库助县事实在亘古未有,更信叶行远深得君恩,愈发死心塌地。
如今秦县丞还真是剖肝沥胆的为叶行远考虑,生怕他行差踏错,在这边荒之地翻不了身。但劝之再三,叶行远却只淡然表示还要考虑,他也只能怏怏退下。
秦县丞走了之后,奉叶行远之命再去调查详情的陆十一娘回来禀告。锦衣卫办事极为把细,把一应琐碎事件都查得清清楚楚。
阿清家居于城西,本来就与蛮族杂居。他们因家贫,便住在一个大杂院中,到她已在此三代。其父做些木工小手艺过活,收入菲薄,勉强能够养活一家五口。
阿清是为长姐,还有一弟一妹,尚未成年,她当初也是为了弟妹不要太受苦楚,这才忍痛嫁给了蛮人。
怒山则是在货栈卖苦力的小头目,蛮族力量体魄要强于普通人族,因此这种重活虽苦,赚得倒是不少。他生性暴戾,又嗜酒如命,曾多次殴伤他人,最终却都是赔钱了事。
叶行远冷笑道:“本地还是朝廷王化之地,区区一个蛮人都这般嚣张,这些罪过,难道不该拿下刑问么?”
陆十一娘也愤愤不平,只道:“前任王知县胆小怕事,这些蛮人又蛮横,他不欲多生事端,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叶行远叹道:“忍见小民受苦,只因怕麻烦便如此怠政,还当什么官?”
对县中妖族、蛮族横行的现状,叶行远一直是很不满的。他也很清楚这是他在琼关县施政必须要解决掉的问题之一,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摆到了自己面前。
陆十一娘默然良久,又道:“虽说如此,但这一次那女子杀夫罪证确凿,大人只怕也是无能为力。”
陆十一娘当然明白叶行远让她去详查,是要借用锦衣卫的力量查看这案子还有什么疑点,可以为阿清这可怜的姑娘找条活路。然而现实就是现实,便是叶行远只怕也爱莫能助。
叶行远摇了摇头道:“知道了,此事我自有分寸,你且退下吧。”
叶行远独自一人在后衙静坐了片刻,又起身来回踱步,心中有些烦闷。这种案件若在他彻底掌控县内局势的时候发生,他自然能够轻易判决,不用丝毫犹豫。
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同。叶行远自信只要给他时间,他当然能够彻底改变琼关县的面貌,顺便也刷上一片辉煌的政绩。可现在的他抵达琼关县才不到月余,刚刚算站稳脚跟,按照他的计划,要循序渐进,逐步解决问题。
可惜天不遂人愿,现在就丢出这么个大难题在他面前。
要叶行远为了一个未死的蛮人,判阿清死刑,无论是他的理念还是情感上都不愿意。可在这种时候,从轻发落却需要巨大的勇气,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捣乱的蛮人,还有在朝在野无数站在道德至高点上的道学先圣们。
聪明的选择,似乎就是顺水推舟,按例判案,牺牲一个有罪的阿清,换得一时的息事宁人。这就不至于超出他预想的轨道。
然而叶行远识海之中的宇宙锋却在此时不停的振动起来,他只觉得胸中块垒难消,怎么样都气不顺,踱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。在后衙快速的兜了几个圈子之后,叶行远终于立定,重重的桌上一拍。
喝道:“人若失其本心,谈何为人?说不得,就这么拼一拼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