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这话还是模棱两可,最后事情的关键,终究还是弯弯绕回到叶行远的身上。来此地的铁商们碰了个软钉子,心里也清楚最终能拍板的还是叶行远本人。
其中有一个姓覃的铁商,原本是江南人士,祖上是当今一门七进士的文家家奴。后来放出来经营河东的铁矿,发了一注横财,但仍旧投效文家门下,不敢有丝毫违拗。
他是反叶的急先锋,如今叶行远避而不见,更是恼火,纠集人商议道:“这叶大人好生傲慢,吾等联袂前往,便是一方督抚,也总得见面慰问几句。他倒是好,居然人面都不露,真觉得咱们好欺负么?
依我所见,便按着京中贵人所教,封了铁器厂,不让他们生产。把事情闹大,再作打算。”
有人劝道:“此事也未到这种程度,尚有商量余地。此时刚到中秋佳节,我们闹出事来,总也有些说不过去。”
覃铁商大怒道:“正是要趁这时候给他一个没脸!让他这般拿大!你们若不愿意,我自派人去动手!”
众铁商见他一意孤行,别无良策,也只得听之任之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施为。
第二天正是中秋前夕,铁器厂明日开始放假两天,让当地的工人回家团聚。今日再出两炉铁便要关火,正是关键时刻。
晌午时分,突然有一群短打大汉从正门闯入,不顾保安的拦阻,直奔高炉,打了好几个工人,熄火关炉,这一炉铁便算是废了。
王礼恰好被四大家请去赴宴,不在厂中。管事的几个小太监从京中出来,哪里见过这种阵仗,只想起听老太监们说起各地抗税打阉人的故事,都吓得魂不附体,没一个敢上前来阻止。
还是几个老铁匠沉稳,战战兢兢上前问道:“诸位大爷,我们这里并非寻常地方,乃是朝廷设的铁器厂衙门,与东西二厂平级。诸位大爷若是求财,自有银两奉上,但若闹出事来,只怕不好收场。”
为首之人冷笑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比你清楚!权阉当道,与民争利,民不聊生,吾等是替天行道,你们再勿多言,没你们的事!让带头的出来与我们说话!”
这番话是十几年前抗税的大口号,但如今听来有种莫名的喜感。铁器厂中的工人大多受了厂里的好处,原本赤贫之家如今也吃得起米肉,没觉得受什么阉人盘剥,此番“替天行道”,他们只觉得荒谬不经。
叶行远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吃饭,他倒颇为淡然,只点头道:“原以为这拨人好勇斗狠,我以为早就要动手,没想到等到今日,还算他们有耐心。”
回报那佥事心慌,力劝道:“北方铁商素来横行无忌,既受豪门大族指使,又与妖蛮勾勾搭搭。他们杀个把人如杀鸡一般,这时候终于闹事闹到咱们这儿来,还请副使大人不能小视。”
铁商居然还与妖蛮勾结?叶行远更起了整肃之心,便点头道:“这一节我已知晓,他们敢闹事,自然要承担相应代价,我们且先等等,以不变应万变。”
铁器厂衙门首先属于王礼管辖,然后若是治安事件,还得轮到转运使衙门的正印官姜克清,第三责任人才是他叶行远。
铁商们的行径其实目的简单,无非是展示一下力量,逼着叶行远出面,叶行远当然想雷厉风行将这批人一网打尽,不过却不能操之过急。既然如此,也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如愿。
王礼不知道是得了王仁的口传心授,还是自己悟出了做官的道理。听说铁器厂事件之后,也是稳坐钓鱼台,就安心在四家喝酒赴宴,全然当是没这回事。
于是首当其冲的便是姜克清,他听闻报告铁器厂闹事之后,踌躇良久,仍旧未下结论。
老师爷怂恿道:“大人如今已是在风口浪尖之上,阉人不要名声,当然可以躲起来不见人。叶副使乃是佐贰,亦无须抢着出面,此事却得大人处理。
依老夫之见,不如推波助澜,调动衙役,包围铁器厂。一来也是做出勤政姿态,二来也是将事情搞大,这正如了铁商与京中诸位大人之愿。”
姜克清摇头,只道:“兹事体大,容我三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