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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二十 岂必消无踪 上(2 / 2)

遥见载着纪若尘的马车自官道尽头现身,那文士面露笑容,折扇一合,迎上前去。马车一停,纪若尘即下了车,与文士见过了礼。将到洛阳之时,顾清即说师门有事要先行处理,自行离去,是以此刻车中仅纪若尘一人。

那文士先是向纪若尘一礼到底,然后方含笑道:“在下徐泽楷,现在洛阳王帐前作个幕僚,见过纪师叔。师叔远来辛苦,请先到寒舍歇息,明日再去与李王爷相见。”

纪若尘知徐泽楷虽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,但实际上早已年过五旬,十五年前就已奉命下山,而自己真实年纪不过二十,徐泽楷论年纪实则当自己父亲都有富余,此刻却态度恭谨,口称师叔,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别扭。

纪若尘当即拱手道:“泽楷兄实在是太客气了,我年纪尚幼,今后这师叔二字还是免了吧。”

徐泽楷摇头道:“我宗三千年传承,诸事有序,不可逾越,此事万万不可。且师叔要在尘间行走,这身份辈份还是相当有用的,师叔日后便知。”

纪若尘再三推辞了几回,都拗不过徐泽楷,只得随着他登上了持铖甲士护卫的那辆华丽马车。这辆四乘马车可比纪若尘来时那辆马车华贵得多,车厢内镏金为纹,红绵作垫,踏脚处是黄铜缕空花格,内置香炉,缕缕轻烟,袅袅而上。

纪若尘刚在车厢软榻上坐下,即觉得一股脂粉俗艳之气扑面而来。车中刻下虽只他与徐泽楷二人,但显然厢中曾有过不少香艳之事。纪若尘久居太上道德宫,这多年来闻的是仙烟,见的是玉台,把玩之物哪一件不是灵气充溢之物?是以此刻被俗香一冲,当即有些无法消受,眉头略皱。

徐泽楷见了,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,道:“师叔,你久居世外,不食人间烟火,此刻想必觉得这尘俗繁华实是俗不可耐。不过这俗世繁华也有俗世繁华的好处,而且师叔此行修的就是俗务,这一关无论如何是要过的。”

纪若尘点了点头,心下忽然一惊。他又哪里是什么久居世外,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了?

就在五年之前,他还不过是个塞外客栈中跑堂打杂的小厮,每日里营营役役,只为求一顿温饱。这洛阳王府的马车,出尘处当然不及太上道德宫仙家气象,可是富丽精细处实也不惶多让,若在五年之前,这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生活。仅仅五年之别,就已看不上这尘世繁华了?

回想山上五年,自推知谪仙一事后,哪一天他不是过得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?那时日夕用功,还惟恐不够勤力,只觉得饮茶喝水都是在空耗光阴。只是岁考连战连捷,渐渐激起了他少年的争雄之心,见了顾清之后,他更是恍然惚然,几不知此身是在何乡。下山后屡遇强敌,却又能化险为夷,特别是诸派皆对道德宗三字敬畏有加,纪若尘隐隐的就有了些自高自大之心,哪还有当初那谨小慎微的心态?

其实他心中明白,如今一切浮华,甚至于顾清对他的另眼相看,细细想来,恐怕都有七八分是因这谪仙二字。或许惟有青衣是不因谪仙二字而来,但她也是大有来历之人,又出现得过于巧了,因此纪若尘于她来意也未有十分把握。

人心如海,他年方二十,哪能就探得到底,寻得到边?

也即是说,真相大白的一日,他就将被打回原形,万劫而不复。

这一日,迟早会来。

“师叔,您有何不适吗?”

徐泽楷的一声问,将纪若尘惊醒过来。车厢顶有一面银镜,纪若尘微一抬头,即看到自己面色苍白,隐隐有冷汗渗出,也难怪徐泽楷会有如此一问。

他勉强笑笑,道:“你多虑了,我只是想起路上荒废了许多光阴,误了功课,是以心中不安。”

徐泽楷当即恍然,笑道:“久闻师叔勤勉之名,今日一见,果不其然。不过以泽楷愚见,修修俗务,无论于个人艺业还是我宗基业均大有好处。师叔天资举世无匹,日后乃是我宗中兴之望,这一门功课不可或缺。”

若是片刻之间听得天资举世无匹几字,纪若尘定是嘴上推辞,心中暗喜。可是此刻听来,险些再出一身冷汗。

两人一路谈谈说说,转眼间就入了洛阳城。洛阳城门处立着拒马尖木,二十军卒披甲持刀,正在盘查出城入城的百姓。此时正是高峰,无论城内城外,都排了不短的队伍。

车队为首两名甲士一声吆喝,三十铁骑速度分毫不减,拥着马车冲进城去,惊得那些立在路中央的百姓纷纷走避。守城军卒本是一脸跋扈,此时见了马车上的洛阳王徽记,慌忙跪倒一地。直至马车行远,方敢起身。

纪若尘在马车中早看到了一切,默然不语。幼年流浪之时,这些披甲持锐的军卒于他来说就是如妖如魔,避之惟恐不及。此刻却受了一地军卒跪拜,人生如梦,原是不虚。

不一刻马车已停到了徐泽楷府上。

这间府第高墙深院,灰墙碧瓦,两扇黑漆大门上镶着颗颗碗口大小的铜钉。门口两座石狮,四株古木,显得气势堂堂。此时大门紧闭,旁边只开着一扇角门,几个肥壮家丁搬了条木登坐在角门旁,颇有气焰。

仅从这一座府第即可看出,徐泽楷在洛阳王驾前地位不低。

入府之后,徐泽楷即将纪若尘引至密室之中,小心翼翼地掩上了房门。徐泽楷府内虽是雕梁画栋,颇为富丽,但仅在正堂几间房间中设了简单法阵,功用无非是夏日送凉,遇冬取暖而已,与寻常富贵人家无异,实与他道德宗出身不甚相符。

然而此间密室大为不同。

室中陈设简单,以碧玉为辉,立着一排书架,当中一张小几,两把椅子。

纪若尘甫一入室,即发觉灵气有异,或明或暗、纵横交错的灵力足有数十道之多,除了六个隔绝窥视探测的法阵外,还有五个或对内、或向外的攻敌法阵。

徐泽楷似是没有看到纪若尘面色有异,向其中一把椅子一让,道:“师叔请坐。”

然而纪若尘皱紧眉头,却是不坐。

那张椅面上看似平淡无奇的木纹里,实则隐藏着一个极为精巧的法阵。法阵灵气掩饰得几近完美,若不是刚刚恰好灵气波动了一下,就连纪若尘也不会察觉到这张椅上还有着这样一个法阵。

纪若尘虽知徐泽楷乃是同宗门人、紫阳真人指定的接引之人,万不会加害自己,可是他实是不愿就此坐在一个用途不明的法阵上。

徐泽楷见了纪若尘的犹豫,就已明白是怎么回事,当下微笑道:“师叔果然了得,单是这灵觉一项,即是当世罕见!师叔请放心,椅上法阵乃是针对外敌而设,只有先行启动过,再有外人坐上,方会引发阵中所含真火。但凡身怀三清真诀之人,都不会引动法阵的。”

当下徐泽楷端过纪若尘那张椅子,自己坐了上去。纪若尘也不好再推辞,只得坐上了另一张。不过这张椅子虽也无异样,但他知道上面也定是有个同样法阵的,因此虽是勉强坐下,但浑身都不自在。

两人好不容易坐定,纪若尘将紫阳真人的信交给了徐泽楷。徐泽楷展信,连看三遍,方才将信纸一撕,当中又落下一片薄如蝉翼的纸片来,递了给纪若尘,微笑道:“这是紫阳师祖与您的密信。”

纪若尘接过秘信,指尖一弹,已有两粒血星飞入眼中,于是那张看似空无一物的薄纸上逐渐显出数行字迹。此乃道德宗秘法,非受信人不能读信上内容。

信上确为紫阳真人手迹,只是不知道为何不直接告诉纪若尘,而反要徐泽楷转交。纪若尘先将疑惑存下,展信细观。

“洛阳此行,无须顾忌,也勿有是非之心,万事当依泽楷安排而行。遇事而不能决时,须执虎狼之心,行仁义之事,谨记。”

纪若尘重读一遍,将每一字都记在心底,然后方才将信一揉,一道真火将其烧得干干净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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