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老夫人点了点头,“这桩事原与我侯府无关,但若是不问个清楚,心里却总是如鲠在喉,不大舒坦。住持方丈,老身且问你,前些日子我家萱姐儿来替我取那金佛,那日裴家大爷可也到过清凉寺?”
她着人去镇国公府打听消息,回来的人说裴大爷上清凉山时惊马摔坏了腿,裴家虽不曾明说是在何处摔着的,但她却因着萱姐儿差点出了事,能猜到一些。
她心中觉得犹疑,严嬷嬷分明与她说过的,萱姐儿的马车脱了毂后,那孩子善心令人将石子皆都清理过了的。裴家大爷的车倘若在前头出事的,那山道上的石子便不可能仍旧那样整齐,他若是在萱姐儿后头上的山,那怎还会有惊马摔腿的事?
裴家大爷的事,朱老夫人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定是他继母失德惹的祸端,但即便如何,又与她何干?但裴顾两家,自从今上登基改立裴氏为皇后起,便就存了心结,老三的事朝中明眼人都知晓是怎么回事,虽是今上的不义,但倘若没有裴家的野心相逼,也不至于此的。如今,顾贵妃怀了皇长子,这关系便更是剑拔弩张。
镇国公世子夫人的恶行并无什么证据,但萱姐儿却是实实在在出现在那山道上的,须知,萱姐儿的父母兄姐出事,裴家是逃脱不了罪责的,世人看来萱姐儿也确实有要报仇雪恨的动机。倘若裴家有人恶意要将裴大爷的腿伤栽赃到萱姐儿身上,可怎生是好?闹大此事,以此为借口打击顾氏,裴相那样的人,是做得出来的。
萱姐儿命运多舛,好不容易要安定下来了,可不能再受无辜伤害了。
从前顾岚娘与永嘉郡主交好,朱老夫人也因此知晓襄楚王与清凉寺是素有渊源的。
了因方丈的师弟了参精通医术,裴家大爷这些年没少打着治病的名义出入清凉寺,求医想必是真,另求庇护也是有的。清凉寺到底是名川大刹,来往的达官贵人无数,倘若现今的镇国公世子夫人当真做得太过,害死了裴家大爷,清凉寺只要透出去一点半点,世子夫人逼死原配嫡子的名声算是做定了的。
暗害和明杀,是不一样的。哪怕盛京城中人人都知晓裴家大爷不受继母待见,暗自猜疑他这些年来病痛缠身内有蹊跷,但只要没有明证实传,那也就是私底下心照不宣而已,可那等刻薄狠毒的名声要是传开去,裴氏的家声也要跟着坏了的。
朱老夫人因着这点笃定了因方丈与裴家大爷有旧,便旧开门见山,直接问道,“听说他受了腿伤,是在山道上出的事吗?到底摔得有多么严重?”
了因方丈倒没有顾左右而言它,他面上古井无波,只是点了点头,“那日是永嘉郡主的生祭,裴家大爷确然来了。实不相瞒,他如今仍在寺中将养着,倘若老夫人心里有什么疑惑,不妨亲自问他。”
他是出家人,只顾救人,尘世间的纷争他是不想管也管不到的。
朱老夫人沉吟半晌,才说道,“既如此,那老身便见一见这位后生孙辈吧。”
寂静的禅室,点着令人凝神静气的檀香。
朱老夫人静静端详着眼前一席紫衣的矜贵青年,他生得极好,眉目之间有七八成像已经往生了的永嘉郡主,但郡主极美极柔的五官在他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柔弱女气,许是因为常年卧在病榻之上,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,但他偶尔流转的目光中,却有清明坚毅流泻。
他是被小厮背着进来的,腿上还绑着重重的木板,倒像是真的摔坏了腿。
朱老夫人心中还在犹疑,但脸上却端出慈祥笑意,“是叫静宸吧?你小时候来过我们家,你可还记得我是谁?”
裴静宸冲她虚弱地一笑,“是顾家祖母,静宸怎会忘记?”
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眼腿上的木板,歉意说道,“这会没法给您老人家磕头行礼,还请顾家祖母恕了侄孙不敬之罪。”
朱老夫人便有些心疼地说道,“这好端端的,怎么就伤了腿,是在哪里摔着的,严重吗?我方才与住持方丈说话,听得他说你在这里,便想着要见你一面,谁成想你这孩子竟还受了伤……”
她低声轻叹道,“当初郡主还在时,与我家岚娘最是要好,跟我家故去了的老三媳妇也是闺中挚友,郡主那时可常来我们府里住着,好得就像是一家。郡主如今虽不在了,但我老婆子却时常能记起她的好来,好孩子,便是为了让你母亲心安,以后也要多保重自个的身体啊!”
这话听起来激动地有些毫无章法,但仔细咀嚼却大有深意在。
裴静宸睫毛微动,低声说道,“倒让顾家祖母替侄孙担心了,我的腿是我母亲生祭那日在清凉山道上惊马摔着的。听说那日顾家有位妹妹恰好走这山路时也受了惊吓,倒是静宸的不是,小厮们急着送我上来请了参师傅给我治腿,竟来不及收拾那些碎石。”
他面有愧色,“幸得听说顾家妹妹无碍,否则静宸便担了大过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