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怀了龙嗣。这本是件天大的好事,不论腹中这个是男是女,都是天家骨血,将来我也算是有了依靠,谁知道就惹三姐不高兴了,自家姐妹,身上同流着父亲的血。我得宠了她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不是吗?谁料到她……”
她又气又怒,“谁料到三姐竟然纵然着她宫里头的婢女到处乱传我的闲话,说我和皇上老早就勾搭上了,说我水性杨花,这些也就罢了,竟然还说我入宫才方一月便有了身孕,说不得这孩子还是不是皇上的。”
明萱微怔,她依稀记得周朝皇帝每次临幸嫔妃都是要记录在档的,以此为依据,才能辨清皇嗣正统。
先帝时曾有位低阶宫嫔用偏门旁法引得先帝与她行了。岂料那日恰是初一,原该是皇后的日子。先帝宠爱皇后,又害怕皇后因此不悦,并没有令内监记录进册,谁料到那宫嫔竟一举有了身孕。但口说无凭,先帝又不敢认下,后来那宫嫔便被灌了汤药,发贬了出去,下落无踪。
淑妃进宫才一月便诊断出了喜脉。确实令人生疑,可她若果真做贼心虚,便不会将这件事大喇喇地说与自己听。
明萱暗自心想。这些不雅的传闻不该是贵妃授意,正如同淑妃所言,贵妃淑妃同是永宁侯顾长启的女儿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,抹黑淑妃,对贵妃一点好处都没有的。
更别提污了淑妃,将那yín • luàn不贞的名声扣在她身上,那么受害的将是整个顾家,就算贵妃可以不去管尚未出嫁的明芍和那些庶妹,但她却不能不理会世子顾元昊所出的女儿,那可是她嫡亲的侄女。
这种杀敌一百,自损一千的傻事,不可能是贵妃做的。
明萱张了张口想要将自己的推断徐徐说出,可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起来。
原本以为淑妃能有模仿明蓉来获取帝王宠爱的心计,想来应该也有辨别是非的能力,可现在见淑妃那样恼怒愤恨不似作伪,看起来竟然是真的对贵妃恨入了骨髓,若是这样,此时说出自己的看法,只会起到相反效果。
还是再看一看吧。
她想了想,小心翼翼地说道,“一家姐妹,不至于此的,娘娘是不是弄错了?”
淑妃却恨恨说道,“菊绯都亲口承认了,那可是三姐从侯府带过来的贴身婢女,她都承认了,三姐还能抵赖得掉?她是嫡女,母亲源源不断地递银子进来给她,就算她只生了个公主,给父亲闹了好大一个笑话,不也还安稳地过着么?
我呢?除了皇上的宠爱什么都没有,天大的幸运有了腹中的孩子傍身,她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?偏偏皇上问起时,我还只能替她说好话……”
她其实觉得有些憋屈的,虽然如今她是后宫第一人,被皇上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,可她如今模仿的是最是好性子的元妃,绝不能做出恃宠而骄的事来,憋得她想要张扬一把都没有法子,便是受了委屈,也只能含着眼泪故作大度地说没事,还要想方设法替别人说话。
性子相左的两个人,扮一时不难,扮一世可太难了!
明萱不知道该是同情淑妃,还是该笑话她,披着别人的外衣生活,这原本就是她自己选择的路,她享受了扮演元妃带来的荣华富贵,那些憋屈烦闷自然便该埋在心里,一并接受。
至于什么菊绯亲口承认的事,这年头连亲生的姐妹都靠不住了,被个陪嫁丫头背叛也算不得什么,这事显然是有人想要陷害贵妃,可这手段这样明显,连她都看得清楚了,偏偏淑妃却被蒙在鼓里,让人牵着鼻子走。
这样的性子,这样的手段,这样的智商,要在内宫争斗中活下来,可真的不太容易呢,淑妃,想来是走不长远的……
明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,她其实并不关心淑妃的前程,只是她的哥哥元景尚还未娶妻,如今永宁侯府也还未曾分家,若是淑妃出事,难免不会波及到她哥哥的身上,所以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淑妃。
她想了想,低声说道,“娘娘身上熏的香味煞是好闻,倒有几分像零陵的味道,我记得我姐姐在家时也最喜欢这味,不过她出嫁后,却就改了,零陵香虽然好闻,亦有活血安眠的功效,可女子常闻却容易妨碍有孕,孕妇闻了更容易小产。
不过定是我多想了,娘娘这样着紧腹中的孩儿,是不会用这香味的。”
淑妃脸色大变,忙将怀中的荷包远远地扔了,她神情紧张地立了起来,紧紧捏住明萱的手臂不放,“七姐姐,这荷包里放的正是零陵香片,你说这香味能令得人小产,这是真的吗?”
她急忙将手护在腹部,“七姐姐,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已经被害死了?”
还未待明萱回答,她又重新恢复了狠戾颜色,“这也是三姐姐做得好事!前些日子我诊断出了身孕,她派了菊绯来给我送东西,菊绯便跟我说,能一举得龙胎虽也是好事,可女子十月怀胎,到底难免会失了皇上的心,若是能将皇上常留我宫中便好了。
亦是她跟我说,皇上最喜欢的便是这味零陵香,因为从前的元妃娘娘宫里成日熏这个的,我还特地派人去问过元妃从前的旧人,都是这样说的,我才安心用的。谁知道,三姐姐竟然是这样的居心!”
明萱眉头轻皱,“娘娘不必忧心,这香不过用了几日,还未对孩儿造成伤害的,只是您以后便该在衣食饮水上多用几分心,免得被人钻了空子。”
她微顿,“说句僭越的话,娘娘怀了身嗣,又深得帝宠,这宫里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,您凡事可得有个分辨,不能偏听偏信,任谁跟您说什么,你就都信了,得揣摩揣摩别人的用心,凡事多想几个为什么。”
明萱觉得淑妃的性子无常,不敢将话说得太重,这里是坤宁宫,有些话她也不好在这里说,只能含含糊糊地谏言几句,希望淑妃能够听进去,撇开那些旁人的误导,自己好好想明白菊绯的事情。
一个人钻牛角尖的时候,有些事,旁人的劝说是听不进去的,唯独有自己想明白了才行,她不想管宫里头的淑妃的事,可是又害怕顾元景被连累,也有些怕祖母一大把年纪了,还要操这些心,所以才会这样想方设法地提点淑妃一些。
可到底结果如何,她其实并没有抱希望的。
只盼着回去给祖母和哥哥递个话,接下来的事便不由她管了。
谁料到,淑妃听了这些却忽然流起了眼泪,“七姐姐别见怪,我这是激动的,不瞒您说,从小到大,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,母亲都只说好,旁人见了也都奉承着,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能推心置腹地跟我说说道理。”
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,“七姐姐说得对,我就是吃了冲动的亏,这些年来,没少被人拿着当枪使,上次被明芜坑了好大一回,这便不说了,这次的事,若不是我耳根子软,听人说什么就信什么,也不至于差点就害了我的孩子。”
明萱见她有所松动,便又说道,“我常替祖母抄写佛经,也陪着祖母一起听过高僧讲解经书,见山是山,见水是水,见山不是山,见水不是水,见山又是山,见水又是水,这句话送给娘娘,您若是得空时,可以想想这里头的禅机,保管受益匪浅。”
她微叹,“娘娘有孕,不好在寒气太重的地方久留呢。”
淑妃若有所思地望着她,似是仍旧沉浸在那句禅语之中,过了好半晌,她方点头说道,“七姐姐的意思,我好像明白了,又好像没有你若是得空,可要常来。”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