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萱披着厚厚一件灰色的斗篷立在廊下,望着满院子的银妆素裹,轻轻地呼了口气,在空寂而旷阔的隆冬,她口中的热气刚溢出,便化成了一道道白烟,袅袅飘向空中,然后消失无踪。
韩夫人是在她昨日离开之后不久没了的,这让她有些困扰。
哪怕她心里很清楚,韩夫人的身体能够拖那么多年已经是奇迹,太医也铁口直断不过这几日间就是韩夫人油尽灯枯撒手人寰的时候,一个人的生老病死,都是自然规律,一个本来就已经走到人生终点的病人死了,与她没有半分干系。
可心里,总有些阴郁烦闷,这种感觉别扭得很。
这时,裴静宸温暖宽厚的手轻轻抚在明萱的脸上,他柔声在她耳边说道,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,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,你怎么知道韩夫人的死对她而言不是一种解脱呢?死者既已得超脱,生者又何须庸人自扰,为她觉得难过?”
他轻轻蹭着她。“昨晚下了一夜大雪,好不容易铲掉的雪又积起来了,外面天冷,别立在这里受冻了,若是着了凉,我要心疼。”
明萱转过身子,皱了皱眉,“我知道这几日你认真练习走路。已经可以勉强走几步了,可是你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,连个拐杖也不拿,就这样走到廊下,你也说天冷地滑,若是跌了摔了自己,难道我就不会心疼?”
静宜院铁桶一般严密,没有人会将裴静宸双腿已好的消息传出去,所以他倒也常推开轮椅扶着特制的拐杖练习行走,可这一回他双手空空的。显然是没有将明萱素来的叮咛放在心上。
她觉得他有些逞强,太逞强了。心里不知道怎么地,便有些生气,但更多的是担忧,她终于看清生命是何等样地脆弱,便将所爱之人看得越发重要,她舍不得他受伤,“以后再不许这样。要是你不听我的话,因此磕了痛了,我会生气!”
裴静宸静静望着她。目光灼灼,专注而神情,蓦得,他弯下身子,俯身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,炙热的双唇便吻了上去堵住她的话,良久,他才说道,“正月十五元宵节,宫里例行是要举办宗亲宴的,不知道为什么,今年的筵席名单里也有你和我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烫了金的请柬,抬头处赫然写着“襄楚王之孙静宸及夫人顾氏”,落款是宗亲府的徽刻,加盖了当今皇上的私章,以表明这是一次皇室家族宴会,看起来十分醒目。
明萱很是惊讶,“难道皇上要履行先帝的许诺,令你继承你外祖父的王位?”
襄楚王之孙,静宸,这说法实在太过诡异,让人听了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联想,可是皇上此举却十分耐人寻味,倘若他真心要给这个恩典,在他继位之初大封天下之时,便可以赐了王位给裴静宸,不必等到这时。
她猛然想到了什么,脸色微变问道,“元宵宴,临南王可会来?”
裴静宸目光中流露出惊讶和赞许,他点头说道,“按规矩,临南王理应要来。不过,我想他不会来的,多半会称病推拒,然后令世子前来。”
他顿了顿,“我思来想去,皇上最近对临南关切太深,又在这样当口上对我示好,想来是有所图谋的。周朝皇室血脉稀薄,但唯独临安王一脉却子嗣甚丰,他坐拥南疆广阔的疆域,那处虽然荒瘠,但临靠海岸,有无数珍宝,资源广袤,税赋又独收入王府,又有十分强大的府军,想来皇上的忌惮已经到了极点。”
明萱惊道,“难道皇上想要撤藩?”
临南王和皇上同属太祖的子孙,可已经隔了那么几代,若论血缘,其实已经很远,可那是世袭罔替的藩王,不论封地和封号都是太祖所定,先前几代皇上屡有撤藩的想法,可碍于临南王的财力和军力,又不敢背负忤逆祖宗的名义,终究不能下手。
可当今皇上和他的父亲祖父不同,他的生母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宫女,在先帝众多皇子之中,他最卑微不显,却能够让裴相一力扶持他位登极顶,一定是有着过人之能的,而从他的行事来看,他以是个有野心,有抱负,又能够狠得下心来的人。
从他坚决主张要和西夏国一战来看,他对开拓疆土亦有着执着,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皇帝,急于做出丰功伟绩来证明自己的人,又怎么会看着临南王霸占南疆那么大一块领地和税赋而不咬牙切齿?又怎么会容忍临安王继续拥有府兵私军不顾,这对他而言,可是一种潜在的威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