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匡怀说完,把笔放到一只磕了个缺口的笔洗里洗干净,挂到笔架上,随即正衣裳,正官帽。
“走了。”
许澄宁起身,追随他出去。
郭匡怀没带人手,除了自己和许澄宁,就只有方野了,三人同坐一辆马车,气氛安静得有点点诡异。
许澄宁暗自确定,郭匡怀不是故意冷视自己,而是对谁都这样。
她放松下来。
“许澄宁,”郭匡怀像庙里的塑像,“行得端,坐得正,难道燕大儒没有教你?”
还真没有。许澄宁暗道,他只会教她马车里怎么躺最舒服。
“脊背挺直!”
许澄宁不想因为小事与他闹不愉快,便把腰背挺直了,于是马车里变成了三尊塑像。
来到第一个县衙,郭匡怀进去与县令说话,方野趁机对她道:“你别介,郭大人就是这样的性子,连陶大人都说他不够机变,只适合当直臣。”
“郭大人是当年的同进士,偶然被陶大人相中才进了御史台,这些年陶大人手中人才如流水,多少都晋升了,就他到现在还是个七品芝麻官。”
“他官运不好,人却是好人,他对你说的话都是为你好。”
“我知道的。”
两人说着话,郭匡怀被县令送出来了,手中夹着一卷文书。他稍捻了一下纸张的厚薄,确定价格适合作为记录的纸张,便没再多话,招过他们两个上了马车。
“御史台作为三法司之一,有复核案件之责,我们要做的,便是使天下无冤狱。”
许澄宁点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
一连走了两座县城,来到一个叫庆县的地方,这个地方很明显比前两座城池要穷得多。街道狭窄,两侧也不见大的商铺,过往的百姓衣裳都很朴素。
郭匡怀从县衙里出来后,叫车夫绕路,来到一个十分脏乱的角落。
他一下马车,坐在路旁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立马围过来,朝他伸着脏兮兮的手。
“大人,行行好!”
“大人,给口饭吃吧,家里孩子快活不下去了……”
“大人,我娘两天没吃饭了……”
“大人,大人……”
郭匡怀沉肃的眼里透着不忍,在身上摸了摸,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,里面装的全是铜钱,他一个一个地发下去,嘴里道:“人人都有,别抢,别抢……”
许澄宁撩着帘子往外看,眼睛都瞪大了。
“郭大人一向乐善好施,家里的银钱都用来赈济百姓了,他自己家徒四壁,日日以白粥为食。几年前,郭大人本来都已经谈好了婚事,到了要下聘的时候,他却把聘礼全部卖掉捐给了灾民,女方家一文聘金都没拿到。幸好岳丈通情达理,没有责怪于他。反而赞美了郭大人的品性,不过,还是没把女儿嫁给他。”
心怀天下人人都会敬佩,可婚事是另一码事,谁愿意把自己娇宠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嫁过去吃苦呢?
许澄宁道:“难道就没人告诉过郭大人,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?”
“有,早说了。”方野道,“余泊晖余大人也劝过他了,可郭大人听不进去,非说「渔要授,鱼也要给」,百姓才不致饿死。”
许澄宁无奈。有了「鱼」,谁还想要「渔」啊。
郭匡怀把荷包散得空空,流民看他没钱了,七嘴八舌地道谢,然后闹闹哄哄地离开了。
郭匡怀回到马车里,许澄宁问道:“看郭大人与他们十分熟稔,这不是第一回了吧。”
方野代郭匡怀说道:“这里穷,郭大人每月视察都要来这里一趟,已有小半年了。”
许澄宁道:“让我猜一下,郭大人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,一定见到了不少老弱妇孺,他们也得到了郭大人的恩惠。可后来老弱妇孺越来越少,只剩下了精壮的汉子。大人,我应该没有猜错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