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华与她四目相对,须臾后他起身,在十七面前蹲下,拉着十七双手轻轻握着。他久久深深地看着她,心头微颤,语气放得轻轻柔柔地说道:“如果时光回流,我定会拿下那跟要命的箭,不再叫你如此痛苦。可是世间万物唯有往事不可回溯,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,只要你愿意,你要如何就能如何。”
“果真么?”十七紧紧盯住他,想要在他幽深难测的黑眸里得到真心的回答,“如果我要你一命抵一命呢?”
奉华神色不改,给了十七肯定的答案:“可以。”接着取出一把青刚匕首放在她的手心,“唯有你可以。”
纵然她对自己说过数次,怨怨相报不值得,但是面对一个杀害身边至亲的男子仍然恨得心在滴血。十七拔出匕鞘,在奉华的注视下把刀刃架在他的脖子边,他没有惊讶,也没有更多的情绪,反而握住她的手把刀刃更贴近了他的动脉,平静地凝视她震动的瞳孔。
眼看刀刃所及已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,十七颤动的手再也握不住匕首。她放弃了让奉华一命抵一命的念头,无力地把手抽出,双眼紧紧盯着他,两行泪却汹涌流下。
经历许多几经周折的事情后,她有很多次很多次可以亲手了结奉华的机会,这些机会几乎都是奉华给的,他甚至可以亲手给她递刀,顺着她意而行,如果她真狠下心杀他,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成功了。
十七恨奉华的残暴不仁,恨他的心狠手辣,恨他的决绝无情,但最痛恨的是自己,明明他让自己变成孤身一人,她居然对他还是下不了手。
奉华心头苦涩难言,他宁愿看见十七朝他大哭大闹,也不愿看见她露出这种失落失望的神情,看向他无声流泪。
“果真如此恨我么?”
听不到十七的回答,奉华眸光微闪,恍神想起之瓛死前的话,竟一语成谶。
由潇山出发到紫天城,需要经过两个大州和十数个城池。漫长的路途,因着军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国境穿梭,回程的时间倒也不久。
自从那日后,奉华再也不与十七同坐皇辇,他宁愿骑着马,忍受风雪雨打。十七时常撩起帘子看他的背影,他从不回头。
卫九策马到皇辇旁与车辇并行,轻轻撩起窗帘,看十七盯着手炉发呆,便道:“皇上说了,由我保护你回紫天城,他暂行另一条路。”
“为何?”十七迟疑半晌,问道。
卫九看了她好一会儿,反问:“你不知道明日是珍太后的忌日么?”
“……”十七张了张嘴,咬住嘴唇才挤出一句话,“他从未说过。”
卫九咋舌,示意她望出窗外,“当年珍太后死得屈辱,且朝代更迭,并未葬入崇朝皇陵,而是葬在东边的云宁山,你看,就是最高那座山。”
十七眺望窗外,奉华已经带着一队兵马朝云宁山出发,连影子也快要消失在大漠里。
卫九心中五味陈杂,长叹一声,问道:“关于皇上的情况,你是否一概不知?”
十七低头沉思,她知道奉华是二皇子,知道他母妃是珍太妃,知道珍太妃受宠,知道珍太妃和昭高帝是隆武帝所杀,其余的……
“吁!”卫九叫停军队,招手让人牵来一匹黑马,“你身为皇后,理应与皇上同祭拜。下辇吧,我们边走边说。”
艳阳高照,他们调转了方向,朝云宁山去。
卫九看出十七的神不守舍,故意用马鞭甩向黑马的臀部,吓得黑马跑得飞快,迫使十七回过神来拉住缰绳。
“卫九!”十七在惊吓过后定下心来,喝道,“你这是——”
“你这是恃宠生娇。”卫九接了话,看出十七眼底一瞬而逝的慌张后说道,“若你想了解皇上,你真应该多问问永英公公。永英公公以前侍奉珍太后,也侍奉皇上,他最明白皇上年少时的艰难……在宫中的漫漫长日,但凡你开口问一句,你也不应该如此恨皇上,他的痛处,一点都不比你少。”
昭高三十年,奉华出生,珍妃母凭子贵,晋封珍贵妃。本应该风头无两的盛宠,却因陈妃的出现打破,从此只能借着皇儿的由头,才能见上昭高帝。珍贵妃对昭高帝倾尽全部爱意,为了得到昭高帝垂怜不惜伤害皇儿,宫里能用的花招都用上,落水,下毒,禁足,挨打,一个都没落下。
昭高三十六年,珍贵妃以皇儿失踪为由,得到昭高帝一连数十天的怜爱。当时皇宫被搜得天翻地覆也未找到他,还是永英突然想起珍贵妃曾在宫里仗杀宫人,把宫人抛尸地牢一事,而且在奉华失踪的几天听见了狗叫,后来也就没了声响。冲着直觉,永英找到了地牢,也发现了年仅六岁的奉华,当时的奉华周边是几只狗的残缺尸体,为了活下去,奉华经历了什么不得而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