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到后来,太皇太后也有点儿累了,声音见见小了。
“说到底,哀家也有私心啊……太后说糖墩儿碍了皇帝的气运,哀家也怕啊——要不然也不会出头说这个事……明儿哀家要同太后好好说道说道……”
清溪见太皇太后睡意上来了,忙侍候着她躺下,掖了掖薄被,这才想起来,还要同太皇太后娘娘说一说,陛下待姑娘的异常反应,只能待明日了。
星落一路恹恹,回了东暖阁一夜辗转反侧不提,到了第二日晓起,便戴了一对黑眼圈,前去向太皇太后辞行。
太皇太后瞧着这小姑娘眼下乌青,好一阵儿心疼,把她的手握在手掌心里摩挲着。
“……在宫里陪着哀家,左不过就是吃饭听戏打太极,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地拘在宫里,怪没意思的。今儿家去之后,若是哪一日想起哀家来,就随着你祖母进来——她三天两头递牌子……”太皇太后不好说破辜连星的事,这便又安慰了她几句,“哀家常听人说,儒家说拿得起,佛教说放得下,你们修道的,应当是想得开,心明大道,眼观天地,冷眼看破。”
星落微微讶然,抬起纤浓眼睫,望住了太皇太后。
万万没料到,太皇太后成日里打马吊,摸叶子牌,思想境界却如此之高,她被太皇太后的话开解了,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。
“您慈悲,小道悟了。”
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,叫她安心,这才让清溪领人端了一盘十五个金元宝、一副赤金头面过来,笑着说:“……你及笄那一日,哀家给你插簪。”
太皇太后是整个皇朝最尊贵的人,她能许下一个为星落插簪的事儿,那是极大的面子了。
星落虽不在意这个,可看到那一盘金灿灿的元宝和头面,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念,五味杂陈地向太皇太后道了谢。
“小道为您供奉仙牌,保佑您与天地齐寿、日月同庚。”
太皇太后很喜欢,摸摸她的小脑袋,这便命人送了星落出去。
清溪领了人为星落拿了行李物事,一路往仙鹤门而去,青团儿跟在星落后头,小声问起来。
“辜家哥哥不是说要来送一送您吗?倒没见着人影儿呢。”
星落心一沉,眼睫垂了下来。
“我哪儿还有脸见他……快快回家同爹妈拿主意才成。”
青团儿哦了一声,小步跟着姑娘向前去了。
一行人将将行到仙鹤门前,守将开了门,便见自家娘亲、两个哥哥全在门口候着,星落一瞬就抛开了失落,心里雀跃着,原地跳了几跳。
只是将将同清溪告别,转身往城门下而去,却见城门守将、身侧宫娥内侍,便是连城门洞外的娘亲哥哥,都俯身下拜,人人口呼:陛下万年。
星落本是面对着城门,此时听得这声陛下万年,脊背一寒,苦着脸转回了身,青团儿随着星落转过身,吓得一跪,小声嘟囔了一句:“不是说,再不同姑娘相见了嘛?”
这时候哪还能有心思管这个,星落回身,纤指搁在身前,行了道家之礼,语音轻轻,道了一声陛下慈悲。
此时天光正好,皇帝乘八人抬肩舆,晴暖的日光晒在他的侧脸,有细碎的金芒跌入他的眼眸,为他深邃的眉眼添了几分人间的烟水气。
皇帝高高地坐在肩舆上,手心微汗。
城门外是她的亲长,她垂着眼睫不看他,满世界都是等着他发话,窘迫慢慢地攀爬上了他的眉梢眼角。
阮英跟在陛下肩舆侧旁,向上偷偷觑着,他有些奇怪,一向忠心的自己,此时却多了点儿想看戏的心情:昨夜刚说了不再相见,早晨却心神不宁,下了朝回寝宫的路有十来条,哪一条都不会路过仙鹤门,偏陛下就要路过这里。
皇帝的手指搭在扶手上,想不出一个很体面的理由,眼看着世界静寂太久,指腹却触到了轻软、细滑的质感。
他垂目看下,却是一条绑发的青碧色缎带。
前晚小妖道坐过肩舆,扶手上却多了一条缎带,内监来请示下,皇帝彼时不知为何,便要他们依原样绑好:青碧色同扶手颜色很合衬,不必取下了。
皇帝心念一动,将这条绑发的缎带取下,拿在手指间,微微扬给星落看,眸色微动。
“想是走的匆忙,女冠落了绑发的缎带。”皇帝垂目乜她,唇畔牵了一线意得的笑,“朕为你送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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