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手里托着的那盏黄铜钵盂,形圆润、态庄重,然而此时却显得有些讪讪的笨拙可爱。
因已会了账,那小摊主由皇帝身后递了根桃木棒,大吹法螺。
“施主且慢,买钵盂送一根桃木棒,这棒若是单卖,贫道怎么着都要收他十两纹银——您瞧这棒,打磨光滑、形状圆融,尽显阳刚雄风……”
说再多,都成了笑话,皇帝不想再看这小妖道捧着冰糖玫瑰一脸痴笑,这便冷哼一声,托着钵盂便往前走了。
那高大颀秀的背影看在阮英的眼里,忽然有了一点心酸,他向星落同辜连星一个躬身,看了一眼在路边趴着的小黄狗,便跟着陛下身后去了。
辜连星公务在身,这便目带歉意地向着星落一拱手,“我先行前一步。”说着,挥手示意护卫跟在星落的身后。
星落一手拿着冰糖玫瑰,仰头冲他浅笑,“这冰糖玫瑰这般好看,我都不舍得啃了。”
她虽语音带笑,可到底蕴含了几分歉疚,那笑便不是很热切。辜连星何其明锐,捕捉到她眉梢眼角的一星儿保留,即刻便想到了那一日她出宫,她同他的约定。
到底有什么话同他说呢?辜连星忽的有些心速加快,只是陛下已然走远,他不好多逗留,只是嗯了一声,“这花,点心师父蒸煮过了,放心入口。”
说着便一转身,往陛下的方向跟去了。
星落同青团儿落在了后头,举着冰糖玫瑰小小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辜家哥哥好像总是为旁人打算的多。”
青团儿在一旁很是同意,挽上了自家姑娘的手肘,“演义话本子里的万岁爷常常微服私访,我还以为只是说书人瞎编的,没成想咱们也能遇上万岁爷微服——看来话本子里说的有时候也半真半假。”
星落将第一朵冰糖玫瑰咬了一角,连糖带花瓣的入了口,只觉得玫瑰的清气同冰糖的香甜在口中蛮夷,十分的爽口,直叫她甜到了心里去。
“……下回陛下要再问你关于金仙姑奶奶的事儿,你谨慎说话。”她想了想,又嘱咐她,“罢了,你的脑袋瓜也不聪明,还是回答不知道不清楚的好。”
青团儿乖巧地哦了一声,有些疑惑不解:“为什么啊?”
星落摇了摇头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只是直觉觉得世仙的事不能给陛下知道,再想想方才那青鸾教的一帮子人,星落心里的好奇越来越重。
“咱们同世仙是什么情分,同陛下又是什么情分,这你还掂量不清吗?”她若有所思,生怕青团儿捋不清楚,“我同世仙、静真,那是拜了把子的金兰姐妹,中原地界上赫赫有名的三仙女,一同做下过好多事业的知交好友。可陛下呢,不过才识得几日,他又成日价瞧我眼眉不是,这两日稍微好一些,能不带脾气的同我说话,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了。你掂量一下,孰轻孰重?”
青团儿说知道了,可仍旧想不明白。
“可奴婢怎么觉着,陛下很喜欢您啊?”
星落讶然,“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?”
青团儿摇摇头,茫然地说道:“奴婢总觉得,陛下他嘴上对您凶巴巴,可心里喜欢的要死。”
星落扭头瞪她,只觉得自家这个丫头怕是得了失心疯了。
“你快醒醒,你这种爱情观是不健康的,少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!”
青团儿小小声嘀咕,“您的爱情观也不健康啊,您还说大哥挣钱二哥花呢……”
星落叫她快住嘴吧,左右看了看,似乎陛下的护卫并不在身侧,她想了想,举着冰糖玫瑰同青团儿鬼鬼祟祟地说道:“陛下是出来办案的,咱们跟着算怎么回事?趁他们走前面去了,咱们办自己的事儿去吧。”
青团儿自然是以自家姑娘马首是瞻,还没回话,姑娘已然拖着她调了个头,往反方向走了。
“姑娘,黎九春带着家丁在街口还候着呢,咱们换了银子就回吧。”
星落点点头,瞧着陛下的人也没跟着自己来,放下一颗心,“成,换了银子就家去,反正今儿也吃饱了。”
这厢星落同青团儿偷偷溜了,皇帝托着钵盂走了半里路,才发现人没跟上来了,他顿时一阵懊恼上头,面上却不显露,只停住了脚步,微微侧身问向辜连星。
“朕的国师呢?”
辜连星心念一动,只觉得这一句朕的国师有些不可名状的况味,他微顿,回话道:“应当是没跟上来,陛下放心,臣另派了两名护卫暗中护佑。”
皇帝嗯了一声,有些失落,“朕并不是关切她,只不过她如今有官衔在身,出入代表着朕的形象,朕就怕她在外头骗吃骗喝,坏了朕的名声。”
辜连星微怔,这样的理由真的很牵强,他心中有些莫名涌上来的酸楚,轻往下按了按,才道:“……她乃是帝京人氏,夜市逛一逛最是寻常不过,陛下安心。”
皇帝惊觉自己的神思已被那小妖道牵动,心中一阵慌乱,这便稳了稳心神,问起方才审讯一事来。
“如何是你来接替盛充?”
辜连星收回神思,正色道:“那百鬼一行十四人,原是预备明日收网,今日仓促,倒是让他们逃了许多个。盛充同杜南风那里已然交了接,从被抓的几人口中,知悉中原青鸾教前些时日往帝京来了许多人,有在城隍街扮百鬼的,也有在西藕花胡同练摊拿大顶的,具体人数尚不清晰。而今日捉的这七人,人人肩背皆有青鸾教之纹身,身藏兵器,怕是有备而来。”
他神色郎朗,同陛下说完,环视了一下左右。
这里已过城隍门,乃是一处桥下,周遭百姓不多,只有零星茶摊肆铺,陛下信步而行,倒是离城隍街已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