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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眼就是中秋,阿萝在井里镇了许多瓜果,回屋时却看见乐蕴坐在妆台前瞧胭脂盒愣神,她轻声走过去,将一枝桂花晃在乐蕴眼前,镜中的乐蕴露出笑容:“好香啊。”
阿萝道:“大人不是约了永福郡主,怎么还坐着发呆呢?”
乐蕴笑了笑:“我在想……哪盒胭脂的颜色好。”
阿萝看她妆台上明明只摆了一盒胭脂,就知道乐蕴定然又有心事,她不好多问,只上前将那桂花摘了两串别在乐蕴发上,又替乐蕴从柜中取了件蜜合色裙衫,秋香色褙子,摆到案上,“胭脂呢,只要人生的好,什么颜色都好看。”
阿萝取下腰间荷包,拿出枚小金函,将一枚金箔剪成云朵状的花钿湊在唇间化开鱼胶,替乐蕴贴在额上。
“花子都贴了,大人怎么能不涂胭脂呢?”
乐蕴笑了笑,果真动起手来,化了些胭脂在脸颊,又涂在唇上。
她出门时,天色暝暝,西方沉阳已没在岸青色的山峦半边。
轿子停在门外垂柳下,苍黄的柳叶在风中起伏盘旋,倏然落到了她的肩头。
乐蕴抬手拂去,却听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。
青衫内侍遥遥招手,大汗淋漓道:“皇上有旨,宣刑部主事乐蕴入宫领宴。”
乐蕴眼角半垂着慢慢低下头。
她踏入宫门时,抬手遮了遮额头,青袍的袖口被风吹得摇晃,似是自言自语道:“今日天气不大好呢。”负责传唤的太监不知如何答话,只道,“不耽误赏月就是。”
二品大员受皇恩赐宴,得以与皇室宗亲一同领宴,原本是殊荣,可皇帝不明不白将乐蕴唤来,便有些折辱的意味了。
满室朱紫金玉里,突兀站了个青衫身影,众人原本还想从她脸上寻出一二分难堪的颜色,谁料乐蕴却只是淡然自若,幽云一般地坐在最末,擎着只金瓯饮酒。
众人不禁觉得无趣,纷纷再度将目光落到了觥筹上,传膳的宫女过来上膳,却听乐蕴道:“将花拿下去吧,有劳了。”
那宫女看了看案上的秋海棠,不敢问缘故,只得应了声,将花抱了下去。
当宫女抱着花下去时,坐在前位的柳崇徽目光复杂,似是极失落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。
皇帝的身子渐渐显怀,饮食也格外小心,是以只喝了些甜汤,受着周遭的恭贺,东都进献了一盆桂花,开的极好,搬入殿中时清香四溢,皇帝忽然看见,乐蕴鬓上也簪着一串桂花,不禁道:“遥知天上桂花孤,试问嫦娥更要无。人间幸有闲田地,何不中央种两株。”
旁人只知赞许皇帝的好才情,又夸赞那桂花,柳崇徽若有所思,低声道,“木樨应逐南风落,落向人间取次生。霜雪压多亦不死,何惧清寒自向荣。”
“好一个何惧清寒自向荣。”旁人道,“人都说菊有清姿,可知桂子生在三秋的气节,又少些什么呢?”
然而柳崇徽却只是愈发冷清地饮酒,四丝毫不见欣喜之色。
皇帝与柳崇徽先后赋诗,恭维之人也只得做了几首出来应景,一路传到了乐蕴那里,众人又不禁敛声屏气,皆好奇乐蕴又要如何作,只见乐蕴凝眉看向那盆桂花,不知从东都的宫苑将它移来,要花费多少的心力,只为抬到这样的场面上供人一笑,日子过去了,就又要被冷落,渐渐枯死在禁苑中无人问津,花无百日红,可总有花红柳绿供人赏玩,死去的自然不值得为人挂念。
可一初,又有谁问过桂花的意思呢?
“月寒云重三秋冷,木樨香自傲然开。可惜天上凌霜树,卖作人间一束柴。”
皇帝脸色倏然变得难看,却又不得发作,众人更是腹诽纷纷,却也不敢议论。
只听一人怪罪道:“乐大人,好好的桂树,却要被你卖了做柴,岂非是焚琴煮鹤,暴殄天物?”
乐蕴却不以为意,淡淡道:“:哦?是吗?”她抿着唇一笑,向上看去,“皇上以为如何呢?”仿佛方才那般言语,竟是她出自本心,绝无半点他意似的。
此举的不敬之意昭然若揭,似乎也印证了许多人的猜测与隐晦的传闻——皇帝与乐蕴生了龃龉,如今正是相看两厌。
被败坏了兴致的皇帝眼中一片戾色,只道,“你既没有心思赏花,便上来与朕斟酒。”
乐蕴低垂着眼眸,道了一声“是”,接着便缓缓绕过众人,直走向皇帝座前,跪在案前替皇帝斟了一杯甜汤,“皇上。”
然而皇帝半晌也不动,只默然用极冷清的目光打量着乐蕴,周遭众人的目光便更是诡异非常,这气氛骤然变得古怪起来,还是玉箫有些看不下去,开口道,“皇上,您再不喝,这汤就冷了,对腹中的龙裔不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