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完了饺子,下人就在院子里放爆竹,阿萝壮着胆子放了个,立马吓得窜起来跑了,那烟花咻的一声飞上暗青的天,散落金银色的火焰。
乐蕴就拥着衣裳在檐下看,淡淡硫磺味里,檐上细白的雪轻轻飘落,那样柔和,那样绵软,她羡慕着,也遗憾着,羡慕那些平等的欢笑,遗憾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其中。
但不管怎样,神皇升平八年的除夕夜,就在子亥交接的阵阵钟声中悄然而过,这一年乐蕴二十五岁。
升平九年正月初七开朝,百官沐浴而朝,皇帝已近临盆,朝会之事皆由右相柳崇徽暂理,一直到正月十五上元,乐蕴又得了闲,听说了白虎桥下的灯会,便叫上苏祎驾车入市。
那日乐蕴足花了一整个黄昏的功夫来理妆,光是胭脂就让阿萝调了四五种颜色,阿萝还拿来自己的花钿匣子,取了一枚金箔剪出的芙蓉花贴在乐蕴额上。挽发时,阿萝忍不住赞道:“大人的头发摸着就像绸缎一样好……”
乐蕴正对着镜子抹胭脂,闻言笑道,“我娘的发更好,她洗过头,散着满头半干的长发,抱着膝盖坐在船上唱歌的时候,过路的人都会夸她像仙女……”
她说着说着,眼中也不自觉露出星星点点柔和的光。
如若不是一早知道乐蕴父母双亡,阿萝只是这样听着,都会忍不住感慨她生得好。但如今阿萝只是笑了笑,将发尾收了,用珠钗固好,挑了副翡翠耳坠给乐蕴戴上。
“大人看完灯,回来想用什么晚膳?”
“我想……想吃你做豆沙馅儿的元宵,再沏壶茶,要用柏叶煎的水冲,永福郡主喜欢你做的点心……”乐蕴顿了顿,回头道,“会不会累了你?”阿萝笑了笑:“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
“那我回来,给你买糖葫芦?”
“好好好。”阿萝抱来她的衣裳,“带什么都不要紧,大人别把自己丢了就好,不然明儿啊,大街小巷可都得印钞报寻人了,哎呀这二十几岁的宰相大人,上元看灯把自己看丢了……”乐蕴咬着牙在她脸上掐了把,低声骂了一句,“死丫头。”
出了门,苏祎早早等在外头,一见乐蕴,就委屈地抽了抽通红的鼻尖:“可冻坏我了。”乐蕴一笑,抬眸道,“久等了……”
“快上车,到车上给我暖暖手。”
乐蕴上了她的马车,将她双手握在掌中暖起来,苏祎笑着,“也不借你的胸口给我暖一暖……”乐蕴不假思索道:“好。”抬手就解鹤氅的系带。
苏祎连忙拦了:“我可舍不得,回头再冷坏了你。”
乐蕴笑了笑,只默默暖着她那双手,苏祎的掌心结着层薄薄的茧,指节并不突兀,指骨修长,并未留甲,齐着指腹修剪得极是圆润……她忽然想到这双手进入她身体时的情形,忍不住羞赧地低下头,苏祎朝外头望了望,道:“天黑透了好,一会儿咱们从桥头开始看,不看完不回去。”
“好。”
入了市,马车便不通行,二人先后下了车,苏祎将乐蕴的风帽系好,抚摸她额上的花钿,低声道:“眉间金钿深,可真好看,这灯,都不如你好看。”
西京城内大小灯市自五日前就在预备,其中白虎桥头的观灯楼前最是热闹,只因每年皇帝皆要携皇后、皇嗣登楼与万民共赏,花灯常有百种之多。乐蕴喜观灯,每年都会换了衣裳到灯市里去,或买,或猜谜赢,必得带灯回去炫耀一番,观景楼上,每年都有内廷向皇帝进献各式大型彩灯,今年皇帝虽抱恙,但下令制作的彩灯却比往年都要壮观,那彩灯足有二丈高,做方丈、蓬莱、瀛洲三座仙山,又于其中以偶人做各路神仙,连神情都描绘得极是逼真。
内侍点燃彩灯时,整座观灯楼彩绣辉煌,那偶人做的神仙缓缓游动于三山之间,一如仙山就在眼前般,让人望而瞠目。乐蕴手提着一盏花状的琉璃灯,是方才苏祎射箭赢来的,苏祎几乎箭无虚发,险些要将灯主人赔了本,到底是乐蕴多赔了不少银子,叫他今夜能有个好营生。
苏祎去买了两个面具回来,看乐蕴望着灯山出神,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。乐蕴回过头,只见一个猪头赫然入目,在灯下看得憨粗得很,吓得她踉跄了两步,才定下神来。
苏祎笑着将面具摘下来,露出张得意洋洋的脸:“吓到了?”
乐蕴松了口气,摇了摇头:“丑到了。”
可惜,我也给你买了个。”苏祎取出面具,摇晃着道,“一模一样的,喜欢吗?”
乐蕴抿了抿唇,勉强了许久,还是摇了摇头。
苏祎哈哈大笑,强按着乐蕴的后颈,将那面具戴了上去,满意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