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祎慢慢上前,抬手按在乐蕴肩上:“我身上带了鱼符,你……”
乐蕴摇了摇头,抬手遮在额上:“雪……吹进眼睛了。”
苏祎苦笑了一声,捧着乐蕴的脸,对着那一泪若隐若现的痕迹,轻声道:“我给你吹吹?”
乐蕴咬着唇角,慢慢放下手,眼中的水色在月光下潋滟清明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她说,“皇上已见过她想见的人了,我自然是不必去了。”
说罢,乐蕴便转身向马车行去。苏祎远远望着十丈高楼,宫阙阁台在月下轮廓巍峨,她想此时此刻的上阳宫中,皆当是一片笑声吧,毕竟西京已是那样热闹了,何况宫中?
皇帝有了孩子,就断了所有觊觎皇位之人的念想,就有了衍嗣绵延的希望……
她苏完一辈子都在求尽善尽美,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。
只是她怎么就这么会惹乐蕴难过呢。
苏祎慢慢收回目光,冷冷转过身去,追上了乐蕴。
乐蕴并没有上车,只是停在了那并驾的驷马前,肩膀细微地抽动着。
苏祎叹了口气,喉中发苦,却还是笑着低声道:“好了好了,生孩子而已,哪里就吓哭了你……”
乐蕴捂住自己的嘴,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,这一夜可以有很多声音,唯独不能有哭声,只因皇帝在生产时,那象征皇储坠地的哭声太嘹亮了,透过九重宫阙,嘹亮到足以越出艳丽的梁栋去昭告天下。
而自己的哭声,没有人会在意,她清楚的知道,皇帝有了这样一个孩子,代表着皇帝终于拥有了稳固江山的能力,这原是她曾经最为期盼的那一日,多少年里,皇帝困顿,她祈望着神佛开恩,千跪万叩这一日,然而此时此刻,这一日到来了,却早已没有了自己的立身之地,甚至,她连恭贺皇帝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苏祎大约猜到了乐蕴的伤心,她并不在意乐蕴对皇帝的情,甚至不嫉不怨,因为她知道,这情很快就会消亡,而自己则将拥有全部的乐蕴,她只是无奈,无奈自己无法为乐蕴的伤心做任何事。因为情爱这两个字,天生就是人的死穴。
她陪着乐蕴回到府上,匆匆沐浴后躺倒了熏烫好的被褥上。
雪夜未尽,那一晚她们做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情事,乐蕴做出了许多极有难度的姿势,引诱着苏祎对她的占有和掠夺,苏祎往日只觉得她在这上面万分青涩乖巧,如今虽依旧乖巧,但却与上一次截然不同,这一场情事,似乎全然是乐蕴在主导。
但无论如何,当情欲侵占人的身体后,理智就会崩溃,当乐蕴的身体一阵一阵战栗后,她终于还是流出了眼泪。那一刻苏祎忽然怅惘地想,这眼泪究竟是为谁流的呢。
事后的乐蕴无神地窝在她怀里,任由苏祎抚摸,二人依偎着,身体贴近,情欲褪下后的体温还比寻常热一些。
乐蕴的眼睫轻轻颤抖着,唇瓣微微绽开,亲吻后的嫣红与水色格外好看。苏祎将她的头放在怀里,轻声说:“苏完她……当年对你好不好?”
她有些怨恨自己的歹毒,非要在这个时候去逼迫乐蕴想这些,可她又不得不承认,她是想知道的,或许是一定要与苏完争个胜负的缘故,她可以在生死之事上与苏完认成王败寇的命数,却不愿意在乐蕴的身上,有半分输给她。
乐蕴空茫地想,当年,那是多少年了呢,她与皇帝相识七年,也辅佐皇帝七年,七年将她从一个微末之流变成如今,是值得还是不值得。
“上一次,你不是问我,我家世的事情。”乐蕴忽然道,“你想听吗?”
苏祎怔了怔:“阿蕴……”
“但我……想对你说。”
苏祎坐起身,换了个十分亲昵的姿势,将她抱在怀里:“说吧。”也许这是乐蕴第一次对她吐露内心的机会,那么苏祎没有理由错过。
“我母亲,是姑苏城外江上的歌女,小字月娘,那一年,苏州当地的富商云晏出行,在江上遇到风浪,船毁人亡,只有他被居住岸上的我的母亲救下。他在那里养伤,见识了我母亲的美貌才学,并不在意她歌女的身份,在养伤时与她私定终身。我母亲,也曾在纸醉金迷之处,春风闲度,她想,既然有一个男人真心待她,那这份真心,就比什么都贵重。”
苏祎骤然听得这故事的开局,便觉得一股悲意暗然而生,只是她忽然想起,苏州云氏,不正是当年在户部挂名,出了驸马,后来又不知为何没落了的江南皇商?
云晏养好了伤,如约将月娘带回家中,彼时云家二老已为长子遇难心肝俱碎,乍见长子平安归来,对月娘亦是十分感激,当得知自家长子已与月娘私定终生后,二人也不曾阻拦,反而欣然成就了这桩好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