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想,以乐蕴如今的模样,柳崇徽见了,大约也就不想再见了。
皇帝亲自将柳崇徽带到了凉殿。
流云今日不当值,换了其他两个宫人里近身服侍,一早旧例,贵妃宫中也只有八个宫人贴身服侍,而皇帝足足在乐蕴这里添到了二十人,且不算外间把守的内侍与凉殿院外来回巡逻的禁军,怎处原本应当隐匿于宫廷中的安静院落,化作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。
宫人不耐烦地将乐蕴的手脚绑了起来,以防她乱跑,乐蕴只能屈着膝盖坐在床上,听宫人笑着说:“贵人啊,咱们今日玩花绳,只要你解开了,就给你吃好吃的可好?”
乐蕴原本还觉得不适,来回挣扎着,一听这话,立马点了点头,然后一门心思放到那绳子上。但那绳子就是防她的,绑得十分刁钻,以乐蕴如今的神智,能想出来用牙咬已是很难得了,可惜这个角度她根本用不上牙。
就这样解了一炷香,乐蕴的手脚绑得有些充血,也没能解开半点,她额上的汗滴答滴答地流了下来,那宫人却早已悠哉悠哉在一旁喝茶吃点心了。
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,宫人连忙放下茶盏,去给乐蕴解绳子,然而乐蕴一听见动静,便再不让碰,叫嚷着“阿棠接我回家”,整个人翻身砸在地上,摔得咚的一声响。
柳崇徽迈过水晶帘,便见到了这一幕。
乐蕴摔得不轻,整个人抬起头来时还晕眩得很,一见柳崇徽,人也愣住了片刻。
柳崇徽怔怔地看着,极力克制着难以言说的恼火,直到皇帝也走了进来,有些愕然地训斥那宫人:“胡闹——”乐蕴被她这一声惊得目光一颤,如同击碎平静的湖面般,忽然抽了两下鼻子,眼泪便一颗一颗往下滚。
“阿棠!阿棠!救我啊!她要杀了我!她要把我绑去杀了!”
她本就被绑得难堪,挣扎间衣衫也是乱的,发也是乱的,整个人便没有半分被娇养的样子,实在是受了大苦一样……柳崇徽顿感心痛万分,上前将她抱在怀里:“阿蕴……”乐蕴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,哭得愈发声嘶力竭:“阿棠!阿棠!她烫我!她打我!她还绑我!还推我摔下来!我好痛好痛!好痛啊!我是不是要死了!我要死了!”
皇帝的脸色阴沉如暮,冷冷扫过地上寒蝉般的宫人。
柳崇徽道:“皇上……请让我单独和她说说话吧。”
皇帝沉默了片刻,只道:“她如今脑子不大灵光,小心伤了你。”
柳崇徽垂眸道:“不会的。”
皇帝冷然看了一眼:“最好如此。”
皇帝将那宫人带了出去,柳崇徽讲乐蕴抱上床榻,拔下一枚发簪,割断了那些绳索。手脚早因为挣扎而勒出了红痕,因为过不了血而十分冰冷,柳崇徽将她得手揣在怀里,低声道:“没事了,没事了……阿蕴。”
乐蕴依旧只是哭,哭得发也让眼泪濡湿在脸上,柳崇徽洗了手,替她将发好生地挽起来,又拿帕子仔仔细细替乐蕴擦干净脸。柳崇徽不曾见过乐蕴哭闹的样子,只觉得乐蕴哪怕如此狼狈,人也温柔乖巧,怎么会是皇帝说的失心疯呢……她开心终于看清了乐蕴的脸,因为流泪而泛着红晕的眼圈,如此可怜……
柳崇徽道:“阿蕴……阿蕴……你还好吗?”
乐蕴抽噎着,把头埋进手臂里:“我好疼啊……手疼,腿也疼,哪里都疼,这里好冷,夜里好黑,阿棠,阿棠,我好害怕啊……我是不是要死了?我要死了……”
“不会,不会。”柳崇徽连忙道,“有我在,不会的。”
乐蕴更委屈起来:“你怎么才来啊……”
柳崇徽一怔,不知如何是好。
乐蕴依旧是哭:“你不是说要和我回家吗?我娘昨晚还说她想见你,我怎么等……你都不来……”
柳崇徽暗暗叹息,这人真的是在说胡话。
她依旧勉强笑着:“我病了啊……病了。”
乐蕴抹了抹眼泪:“什么是病了……”
“病了不好出门。”
乐蕴听懂了似的,低头道:“那我也病了,他们也不让我出门,我一出门就打我……我病了,病了……”她突然扑到柳崇徽怀里,哭得撕心裂肺,“我会不会病死啊?我要死了……我要死了……”
她越哭,柳崇徽越觉得五味杂陈心如刀割,昔日她在天牢,旁观她受刑时,乐蕴还是那样顽强地求生,不肯饶人的执拗,即便时常固执得令人难以接受,却也是活生生清醒的一个人……
可如今呢,如今被逼成这样……她目中一片痛色地安抚着乐蕴,可乐蕴却越哭越凶,忽然想到什么恐惧至极的事情一样,红着眼道:“挖眼睛……挖眼睛……眼睛,我的眼睛掉下来了!”她猛地爬到床角,捂着脸哭道,“我的眼睛,我的眼睛没有了……血,好多血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