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摸出枕下柳崇徽送来的一卷宣纸,是十几张题着字的山水风光画,纸身轻薄如蝉翼,也不知用了怎样的工巧才画了出来。
她挨个看去,看到最后,忽然听到外头的动静,连忙打乱了画,跳下床来跪在地上看。
流云捧着灯走过来,见状也只是沉默地取来件衣裳给她披好,乐蕴就在这个间隙,冲她一笑,指了指地上的画,咕哝道:“我家……”
流云却没有似其他宫人那样露出鄙夷或无奈的神色,反而跪下来,低头看了看:“哪里?”
乐蕴随便指了指一幅江水:“水里。”
流云顺着她所指看了看,笑道:“真好看。”她拍了拍乐蕴的肩,“地上凉,跪着久了回头会腿疼的,起来坐。”说着就将乐蕴扶了起来,扶到床上坐着,又给她端了糕点来。
乐蕴抓着糕点往嘴里塞,目光却一刻不停地落在流云身上,那十几张画,流云捡得极慢,捡起来后转身放到了乐蕴手边:“还是要叠好了,不然容易坏不说,有些东西不放好就看不明白了。”她说着,忽然轻轻用目光扫了一眼乐蕴。
乐蕴咽了咽糕点,灌了口茶,翻身躺在床上:“你说话好多,我好困啊。”她拽了拽被子,抱着一角道,“嘘嘘,娘要给我唱歌听。”说着就哼唱了起来。
流云默然望了望,不久边很识趣地退下了。
乐蕴就那样抱着被子,就这么呆呆地唱着模糊不清的歌直到许久。
殿内漂浮的安息香将她熏得发昏,人声静得几乎绝迹,乐蕴实在忍不住了,爬起身来,一把抓过那一沓宣纸。
层层叠叠的薄纸,将画上所有的风景都叠到了一处,连题字也是一样的层层叠叠,乐蕴举着那一沓画,凑在灯下,明亮的灯光透过纸面,清晰地印出一些字来。
乐蕴的目光轻轻晃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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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么问题来了,一样的淡紫裙衫,一样的花树下,一样是年轻又清美的少女,这些年又是一样的位极人臣,高高在上,紫袍玉带,端方矜持。
那么皇帝喜欢的究竟是水榭外海棠花里的小柳,还是广德寺外杏花下的乐蕴呢
呜呜呜,我后天好像更不了那么多,所以今天再更一个啦。
谢罪沟
第110章好怕
升平十年夏日最炎热的时候,皇帝由勤政殿搬入了凉殿,同时也将一向安置于正殿中的乐蕴迁到了西偏殿。那些往来出入凉殿的官员,渐渐从早春的几场屠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,却绝对不会料到,那个他们眼中的已死之人,其实就在一墙之隔的偏殿中,被皇帝藏得很好。
流云跪在榻边,伺候着乐蕴用一盏甜汤,乐蕴这些日子日渐得润泽起来,人也不大疯疯癫癫的哭闹,多半光景都是昏睡或者呆呆地坐着,也不知道答不上几句话,虽然人依旧是不够清明的,但总归是安静消停了不少。
柳崇徽坐在窗下,就那么捧着本书,她早来这里,从乐蕴醒了就陪着她,那宫人哄起乐蕴来格外有法子,哄得乐蕴时常捂着脸笑个不停。
柳崇徽最喜欢看乐蕴笑,她一笑起来,是旁人也会跟着笑的程度,那笑容,似乎将乐蕴整个人都变得小了许多,像是回到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光阴。
乐蕴吃饱了的时候,柳崇徽放下书,走到榻上,低声道:“阿蕴,要不要下来走走?”乐蕴点了点头,光脚踩在地上,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鱼贯而入的脚步声,又吓得立刻窜上了那张贵妃榻。柳崇徽知道,每日午后,皇帝都要在凉殿正殿召见官员,此刻便是。
她只好道:“有人来了……那我先陪你玩好不好?”
乐蕴对她总比旁人依恋些,也最听柳崇徽的话,几乎是无有不应。柳崇徽让宫人找来几个哄孩子玩得磨合罗娃娃,让乐蕴挑料子叫那宫人给娃娃做衣裳,这些宫人入宫时就被教过女红,做起来极快,这些日子已攒了不少。乐蕴给一排磨合罗娃娃穿好衣裳,又给娃娃涂胭脂梳头,只是她从前就是被阿萝服侍的,向来也没亲自动过手,一来二去总不像样子,时常给娃娃涂得像个无常。
柳崇徽忍俊不禁,乐蕴也有些懊恼得丢开,就这样玩到了黄昏时分,哄睡了乐蕴,柳崇徽才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那时正好是御前送走了过来议事的官员,皇帝换了衣裳,起身行到偏殿。流云正归拢着床上的东西,皇帝走近一瞧,那床上堆满了各种哄小孩子玩的东西,有许多还是纯悫这个年岁才玩的,琳琅满目,将乐蕴围在里头,说不上的可笑可爱……
皇帝虽觉得不成体统,到底也新奇,坐在一块干净地方,伸手摸了摸乐蕴的肩,“这么糊涂着,也是乖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