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。”苏祎微微抬起眼帘,抚摸乐蕴的眼角。
不用回忆就可以拥有爱人的笑容,没有人会比她清楚这多么珍贵。
“阿蕴,我知道,你一直都以为,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放弃了皇位……如若这样想能让你觉得我是爱你的,那你当然可以这样想。可你若觉得这是我为你想逃出皇宫所做的退步与牺牲,会因此懊悔与自责……那我可以告诉你,我不是为了你才这样选择的。于我而言,留骨于堂上,不如曳尾于涂中。”苏祎轻叹一声,“你知道当年……如若被悬在西市刑场上的人真的是你,我会怎样?我一定会杀了苏完,杀了和她有关的所有人,然后抱你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一起死。如若我想争,攻下太极宫那一晚,或是在将苏完引入紫薇宫的那一晚,她早就活不成了。可这样永无止境地争斗下去,最后只会白白地将你和我,永远地拖死在那里。”
“岚岫……”乐蕴眼光轻晃,“我……”
“宫中喋血千秋恨,何如人间作让皇。”苏祎望着层楼高台,山外青山,这人间风物,四时光阴,美如画,清如诗,壮丽或温婉,却是一样的繁华,“只当是我让她的吧。”
长久的沉默之后,乐蕴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,她笑起来的时候是最好看的,会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。
日高风静,苏祎听见她说:“那……那你要我做什么呢?”
“什么做什么?”
乐蕴站起身,挽着衣袖,抬眸道:“不是要酿酒?”
苏祎会意一笑,上前替她来挽袖口:“既然如此,那……可劳烦阿蕴了。”
“不敢,不敢。”乐蕴笑道,“岚岫辛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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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在爬了半截腰青苔的老墙根儿底下看见那个孩子的,怎么说呢,七八岁大的小孩子,难得见这样的纤细和忧郁,像是刚刚抽了嫩芽低垂入水的一支柳。但她身上还穿着很合身的绣花紫裙,发鬟上堆着几只颜色很新的缠花,一看就是家里人仔细呵护养大的。
可那孩子却只是孤独地坐在墙根底下,望着三五成群骑着竹马的男孩女孩嬉笑玩闹,却不敢上前。
苏祎不禁走上前,神情怜惜,可一走近,忽然想到这样势必会有些唐突,便折去一条街,到个货郎那里买了一只手提的流苏小灯笼。她匆匆赶回来,日落西山,那些孩子自然回家去了,但好在墙根底下的女孩子还没有走,依旧是那么怔怔地坐着,莹润的小脸儿上不见笑容。
“小姑娘。”苏祎提着灯笼走到她面前,身影几乎将她遮住,没想到这一声似乎吓到了那个孩子,只见她微微张着嘴,整个人立即站起身,一只脚已然向后踉跄了一步。
“小心小心。”苏祎忙将她扶好,才发觉这个孩子居然只长到她的腰间。
那孩子似也瞧她瞧得清楚,觉得这样好看的人或许不会是坏人,低声道:“谢谢……”她说话的声音软得很,童音稚嫩,更有一些吴侬的乡音,但苏祎还是听明白了,忙笑道,“不客气不客气。”她坐在墙根底下,道,“我过路来,瞧见那些孩子在玩,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呢?”
那孩子摇了摇头,也坐在了她身旁,垂着蝉翼一样纤长浓密的眼睫,低声说:“他们不喜欢我。”
苏祎有些惊诧:“是不是因为你比他们好看啊?”
那孩子显然没想到这句话,一时小脸儿通红,捂着眼不敢看人。
苏祎不禁,怎么还是个这么好害羞的孩子。
那孩子慢慢放下手,睁开眼看着身旁这个锦衣罗裙的年轻女人,目光中一片艳羡之色。她抿着嘴唇,大着胆子问:“姐姐……”
“嗯?”
“你是神仙吗?”她问。
苏祎一怔,乐得合不拢嘴,摸了摸她的发:“怎么会……”
“嗯……我爹爹和阿娘都去天上做神仙了……”
苏祎再看她身上紫裙外的白纱衣,连缠花也是浅淡颜色,忽然意识到什么,柔声说:“你是想他们了?”
“嗯……”那孩子点了点头,又道,“不过他们都在天上做神仙,我很开心,姑母也快要去天上做神仙了,但我去不了,他们说是我不好,所以不能去和他们一起做神仙。”
苏祎心头泛起一阵苦涩,想了想,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,笑道:“对啊,我就是从天上来的神仙,还是你爹爹阿娘让我来的。”
那孩子双眸立即就亮了,忙道:“真的?”
苏祎颔首:“对啊。”
“那他们为什么不来呢……”
“因为啊……他们在天上做花神呢,这个时候花都开了,他们有些忙……我呢,是做月神的,这个时候又没有月亮,我闲着,就过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