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北歧在某些事上确实有着天赋过人的直觉,哪怕这件事他们只发生了一次,哪怕他们都当它没发生过。
这次谈话不欢而散。林朔送方耳到地下停车场,那辆白色的尼桑还是毕业时林朔陪她一起去选的,两个人看到车时都有了同样的惆怅。“你照顾好自己,我以后会少联系你。”方耳小声说。她说的是“联系”而不是“打扰”,事到如今她还是保留着骄傲。林朔点点头:“好,你也……好好工作,你在摄影上真的有天赋,我不骗你。”他转身走了,仿佛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告别。
直到林朔的背影消失她才放心大胆地哭出声。不论怎么锤打磨锻,铁永远是铁,只会沉沉地坠在她身上——她早就知道了,良心不能代替多巴胺。
第4章
破晓的霞光从地平线升起,白云丝丝缕缕飘散在湛蓝的天空,城市恢复了热闹与繁华。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,空气中弥漫着最原始的草木清香。市最中心的商业区,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杯咖啡快步走着,像是穿着坚硬冰冷的铠甲,从四面八方迅速集合通向摩天大楼。
在这个钢铁世界里,有一方小天地却是自由和慢节奏的,是方耳和几个朋友成立的摄影工作室。没有工作时就没有规矩,就算有规矩也是她们自己定。此时,办公桌上摆着精致的brunch,烟熏三文鱼配上流心温泉蛋,牛肉意面裹满奶油,上面还有黑松露点缀。方耳慢吞吞地吃着,浏览刚收到的工作室邮件。这周末要拍一个广告,请来的代言是最近小有名气的男明星李道经。邮件文字很活泼,没那么多书面语,发自新来的实习生,看来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工作状态。
方耳和程远昭都到了要被人叫“姐”的年纪了,大四那年两个人没有寻找考编制和考研究生这样的出路,都是毕业就进入工作。五六年来就算没什么出色的成就,但到底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。程远昭说,这就够了。这些天程远昭微博的动态全是关于福仔的生活日常,方耳看出她实际上无聊透顶。趁着拍摄日期是周末,方耳给她发微信:要不要出来见见帅哥?
放下手机,方耳的思绪飘回了清晨。
方耳最近总是在做梦,而且梦里发生的都是说不上好的故事。她记不清梦里的细节,只记得自己在每天早上清醒后都会由衷感叹一句:还好是梦。唯一她记得的梦境是在船上,海面波涛汹涌,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意识。她惶恐地想要逃离风暴,内心却清晰地听到这个世界的自己说:干脆把这当成一次逃生演习吧,别挣扎着要醒来了,在现实里你敢保证自己不会遇到海上的风暴吗?那时你还有“醒来”的机会吗?她把身体塞到一个缝隙里才不至于被风浪掀翻——方耳的记忆只到这儿,后来发生什么无论如何都是空白的,近乎绝望。方耳只知道自己实在很累,如果真的要这么辛苦才能得救的话不如跳下去粉身碎骨,为了活下去真的值得这么用力吗?如果在那条缝隙就能永远地活下来,如果那条狭窄的不见天日的缝隙是故事最后幸福美满的结局,那我的建议是方耳你干脆死了算了。
她想起来从前读过纪伯伦的散文诗,其中最喜欢的两句是“爱别无他求,只求实现自己”,还有“只有当你空空荡荡,你才静止平衡”。
空空荡荡,方耳反复回味着这四个字。她起床穿上拖鞋,拉开窗帘,刺眼的阳光把手腕照的发白,能看到青色纤细的血管。她感觉自己像是正在消失。
星期六,方耳和程远昭到了约定好的场地,阳光正足,地上是两个亲密无间的黑色影子。方耳穿着干净清爽的蓝白条纹t恤,程远昭穿着粉色一字领露肩连衣裙,胸前是可爱的蝴蝶结。方耳的目光总是不自主被李道经的助理吸引,可能是他忙前忙后又有条不紊的样子像最近看的动漫里的一个人物。程远昭第三次在方耳旁边打趣道:“要是这个帅哥你喜欢,姐帮你追他。”
方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,自从卷入安北歧和林朔的事,程远昭总是像这样不经意地劝说她对别的男生感兴趣。方耳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,她岔开话题:“你又让祝予去你家照顾福仔?”程远昭点点头:“是啊。”
“你挺喜欢她。”方耳不自觉用上了肯定的语气,程远昭笑笑,没接这句话。同时祝予的微信消息刚发过来:“姐姐,等开学我就不在宠物店打工了。”方耳正好看到这条,她嗤笑一声:“姐姐,叫得真亲。”
程远昭假装生气:“不叫姐难道叫阿姨?”
“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,”方耳摇摇头:“姐姐,和姐,这不一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