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吃过午饭,都是清淡的蔬菜和汤,让人没什么胃口。程远昭正躺着,突然病房门被推开,她大惊失色。夏遥的脸和记忆中的日夜思念的面容相重合,程远昭觉得此刻病房安静得能听见她血液流动的声音。
夏遥就像黑暗中一道光线那样无声又隆重地降临,她的脚步很轻,程远昭的心跳却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体里。好像病房内突然打开了所有灯,雪亮而惨白的光包裹住在场的每个人。
“你怎么来了……”程远昭无法遏制这句疑问里可怜的期盼。
夏遥还没开口,方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:“tā • mā • de,你来干什么?”夏遥慢慢转过身挑衅地看着方耳:“那你问问程远昭,她想不想让我来?”
程远昭当然是思念她的,这种思念像身体里的一场飓风海啸,在看到夏遥的瞬间就要变成眼泪流出来。可程远昭注意到方耳的表情,方耳应该愤怒,但此刻她在方耳脸上看到了心痛,和不易察觉的羞耻。这时她才记起她已经不再是漂亮的程远昭,而是狰狞丑陋的程远昭。她第一次领悟到“毁容”两个字,这太可怕了,她像是突然束手无措地被扔进漆黑深渊。程远昭用力地深呼吸两下,指甲深深嵌进大拇指腹皮肤里,遏止住她也不知道是流泪还是尖叫的冲动,颤抖着嘴唇对夏遥说:“我不想,我不想看见你,你走。”
夏遥和方耳同时愣住了。这时祝予也回到了病房,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难堪着的夏遥,声音像只愉悦的小鸟:“听到了吗,我女朋友让你走呢。”
夏末秋初,窗外是热烈燃烧的暗红色的云霞。记忆越泡越模糊——原来时间如水是这个意思。所有人都离开后,病房里只有方耳和程远昭两个人,这是程远昭第一次提起那个名字:“张茉,”她慢慢地念着这两个字,“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。”方耳摸上她的手背:“别想她,她已经死了。”
“是啊,我怎么忘了这个。”程远昭微微睁大眼睛,泪水快而无声地流淌下来,像两条清澈安静的河流。她终于问出了那句:“这到底是为什么?”
方耳皱着眉:“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。”电光火石之间,她想到了一个人,或许只有他能知道这件事真正的来龙去脉。
祝予看到了程远昭脸上那条疤,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想的是,我不会离开你的,姐姐。当她知道夏遥是程远昭前女友时,又记起了那天在公司楼下看到的一幕。她冷笑着想,我才不关心你们过去的故事,是你用悲惨身世博同情还是随便什么,反正程远昭永远是我的。我知道你对她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,可那些意义又有什么意义呢?因为你并不懂得珍惜她。但是我懂。
程远昭受伤后和祝予聊过:“还好当初问你喜欢我什么,你说了是喜欢我漂亮。”程远昭的眼睛依旧明亮清澈,甚至带有庆幸的笑意:“现在我不漂亮了,你不喜欢我的话我们可以分手,我不想以后走到难堪那一步再和你分开。”“不会的,我不会不喜欢你。”祝予的声音轻快,她此刻完全没有想到毁容会给程远昭带来哪些性格上的变化,尽管程远昭现在看上去情绪稳定和过去没什么两样,但她还是乐观得过于盲目。同样她也没有想到,夏遥的出现会给她们的生活带来哪些翻覆。
天空像是被搅和过的蛋黄酱,釉质饱满的树叶片折射着暖融融的阳光,树下是斑驳的影。凉风阵阵,焦躁的蝉鸣声越来越少,夏天已经过去,正在迎来金黄色的秋季。
夏遥的眼睛仿佛结了冰的湖水。她以为自己永远,永远不会再有“舍不得”的感情。
走到医院楼下,她才终于抽上一口烟,她看到程远昭憔悴的身形和脸上那道疤时心里有说不清的感情。心疼吗?可是自己是被伤害过千疮百孔的人,她很难对别人的苦难产生什么怜悯之类的感情。夏遥无法感同身受这些——对,因为别人的伤痛和她比起来都太轻飘飘了。
只是对于她,无论怎样的创伤都能被她很好地隐藏,让人看不清她今天的凌厉冷漠是用什么堆砌而来。可程远昭不一样,她像是精美脆弱的陶瓷花瓶,无论用什么工艺,再怎么用心粘合都会有裂痕,清楚地写着她的破碎。
但是程远昭你明白吗?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和你之间纯真美好的爱情,我不愿意想起只是因为,我不配。夏遥记得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分手,回忆在刚才看到她的时刻复苏。那是让夏遥恐惧的念头:留在这里永远陪着程远昭。
从她们第一次相遇,她上高中,程远昭还在念初二。柔软而悲伤的秋日黄昏,学校旁边废弃的小工厂,木制百叶窗积了层灰,她在窗下借着光处理打架后的伤口,被逃课又迷路闯进这里的程远昭撞上。殷红的纸巾和血淋淋的胳膊横亘在她们的视线里,她觉得自己弄脏了程远昭美丽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