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前拔剑时,她对白芒说,她对这把剑没兴趣。可现在,桃羽的心境与方才相比,已经截然不同。
桃羽仰头看了许久,终是一动未动,她转身,径直走出巨龙骨骇,又沿着巨龙头部轻巧一掠,只一瞬便坐在巨龙头骨之上。巨龙头骨足足三五丈长,两三丈宽,桃羽撑着下巴安静坐在上边,论山谷中的冷风吹得再大,她都一动不动,远远看过来,就像一个毫不起眼的装饰。
桃羽所看的方向,正是山谷的豁口处,山谷外寒风呼啸,就算在皎洁月光下,也是灰黑一片。再往天空上看,隐约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,泛着一轮轮幽幽绿色的光,宛如挂在夜空中薄薄的丝绸天幕。
桃羽望着那一片幽光,在发呆。
昆仑山的另一头就是大漠,往大漠深处走啊走,就是曾经的明教。
或许是这里离明教很近的缘故,又或许是前几天在无瑕镇,听见“黑面阎王”的称呼,她便不由得想起了那老不死的。总之,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,桃羽这些天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儿。
她在明教时的回忆还好,无非就是练武,练武,昼夜不歇地练武。
可她偏偏要想起更久以前的回忆,想起四岁以前,明湖山庄的一切。
山庄里也有一片很广阔的温泉湖,就如不远处雪山下那片湖水一样,不过里边没有鱼儿,湖水周围也只有冬天才会落雪。春天的时候,有桃花开遍山野,风一吹粉色落叶满地,桃羽再没有见过比那儿更美的景色了。
一到春天,爹爹就抱着她走进桃花林中,看尽漫山遍野的桃花。她朦朦胧胧地记起,有一回爹爹想喂她喝桃花酿,被娘亲看见后,狠狠训了一顿,平日里温柔可人的娘亲,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。她被吓得大哭,然后,娘亲亲手给她做了桃花糕,温声哄着喂给她。
很甜。
……不记得了,应该是很甜的吧。
管家的小女儿与她年岁相仿,两人常常一起玩耍,在后山放风筝。其实那时她们还太小,手掌软乎乎的,一点儿力气都没有,风筝线都拿不稳,都是仆从拎着风筝,她们仰头好奇地看着,当风筝在迎风飘起,她们就惊奇地对视一眼,灿烂的笑意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。
娘亲一旦空下来,就会拿着书本亲自教她们念书。桃羽从小就聪慧,bā • jiǔ月便会吐字,三四岁时已经认得不少字。每次念书时,管事的小女儿都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,崇拜地盯着桃羽,声音稚嫩地快把她夸上天了。
桃羽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样的眼神,崇拜,信任,依赖,就像后来的白芒看她一样。
还有年节时,一家人在后院放烟火,小桃羽已经很困了,却还是被爹爹的鬼脸逗笑,一家人一起抬头看夜空绚烂烟火。
桃羽以为,自己对四岁之前的记忆应该很模糊了,可是没有,这些记忆鲜活无比,在她脑海中跳跃不歇。
再然后……就是四岁那年夏天,一夜之间,一切都变了。爹爹重伤在床,数不清的黑衣人趁着夜色涌入山庄,烧杀抢掠,火光漫天,四处都是烧糊的味道,要么就是刺鼻的血腥味。
爹娘死了,ru母死了,表兄表姐死了,一直陪在她身侧的丫鬟们也死了,她眼睁睁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至亲之人死在火海血泊中,无能为力,什么都做不到,甚至不能哭出声。
管事抱着她和自己的小女儿逃啊逃,一遍遍对她说“再等等,再等等少林的支援就来了……”
可是却什么都没等到。
管事咬牙,将匕首刺进小女儿心脏中时,她正在看着桃羽,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澄澈、信赖。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,眸中就没了神色。
后来许多年,桃羽夜间总会梦到她,梦到她看她的眼神,一次次从梦中惊醒,大口喘着气。
最后的最后,管事倒在箭雨中,双手用力将她推出去,声音沙哑地让她跑,拼命地跑,直到再跑不动为止。
桃羽回眸,看到的最后一眼,是一片焦黑的桃花林。
转眼十五年过去,也不知枯木是否逢春,漫山遍野的桃花再度开了没。
……
桃羽已经很多、很多年没想过复仇了,她的人生,如浮萍随水漂泊便好,漫无目的,不知归处。
反正,她也什么都做不到。
老不死的是天下第二,足足拥有十重内功,最后不都落得那般狼狈?她又有什么资格,与整个江湖作对?她报不了仇。
可今日,看见白天行留给白芒的那封信,看见多年未出世的龙吟剑,桃羽心房好像被用力撬了一下,心底有什么蠢蠢欲动,呼之欲出。
她不是不想报仇……
整个山庄的血海深仇,那么多爱她的人,管事小女儿那么信赖的眼神,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,只有她一人还活着。她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啊…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