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时候醒的?”梁长宁问,“睡了这么久,头昏不昏?”
暮秋盛了小半碗白粥,搁在闵疏面前。
闵疏伸手拿起勺子,偏头想了想,问:“大理寺查出的信件,的确是郑思的笔迹吗?”
那他就是文画扇来的时候就醒了,该听见的都听见了。
梁长宁对着舆图底下的信件扬了扬下巴,示意他自己去看。
闵疏把手里的勺子放回去,白瓷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,他腾出手掀开了舆图,看见下面一堆书信,微微挑眉。
信件被闵疏捏在手里,一封一封地看完了。
郑思的这些书信往来极其频繁,大部分是和朝廷一些小官的钱财往来和商议买卖官职之事,剩下收受贿赂的账目,用的全是文沉的名义。
其中只有有一封是在说梁长宁指使他去偷盗调兵信物。
“闵大人怎么看?”梁长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道:“文画扇的话你都听见了,如今信在我手中,她所言也的确有三分真。”
闵疏静默片刻,放下了信,“我倒是觉得……这信是杜撰的。”
梁长宁点头:“字迹是郑思的没错,不过里头的东西攀扯上了户部吏部,即便是假的,明日真呈递上去,怕是也得吵个几天呢。”
闵疏问道:“杀郑思的人查出来了吗?”
梁长宁摇头,只说了一个字,“难。”
闵疏垂下眼帘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外头的内侍试完菜,暮秋才把小菜端上来,摆满了整张桌子。
暮秋笑眯眯道:“闵大人可一定要尝尝这道火腿拌冬笋,十分开胃呢,这笋子还是咱们温泉后头的竹林里挖的,一出土就下锅了,保管鲜香!”
她说着拿起筷子给闵疏布菜,闵疏都吃下去了。
梁长宁看他慢慢把一小碗粥喝完,伸手给他擦了下嘴边的米汤,说,“冬日最适宜进补,明日叫老太医来瞧瞧,也好把你养肥些。”
闵疏没避开他的动作,回神道:“啊?是要开方子吗?”
梁长宁难得看到他不专心的样子,奇道:“想什么呢?”
闵疏道:“……想郑思到底是谁杀的。”
郑思的死是一步难得的好棋,逼得棋局僵持,螳雀相争。
丫鬟收了碗碟悄悄退下,屋里只剩下两人。窗外的风雪浩大,是凛冬将至的预示。
“郑思本是吏部郎中,任官员稽勋效验,这是个肥差,确实是容易收受贿赂的职位。”闵疏皱起眉头,说,“可大理寺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,文沉把自己的人从一个肥得流油的地方调到大理寺,是想从王爷手中夺了这块硬骨头,好先发制人,转头从周将军手里抢兵权。”
闵疏逐步分析,“咱们为了破这个局,给文沉扣了个无诏调兵的罪名,郑思被捕,却先攀污了他的主子文沉。”
梁长宁默然,“你的意思是,郑思恐怕不是文沉的人。”
“明面上是,背地里怕另有其主。”闵疏笑了一笑,“接着郑思就死了,死在大理寺门前,死在北镇抚司手里头,刚好在双方交接凡犯人的空当。”
他死的地方太巧了,这个罪责归不到大理寺头上,也怪不到宫里头,唯一能算作嫌疑的,只有北镇抚司。
偏偏北镇抚司里三方对立,正统、权臣、皇戚,这三方中的每一方,都有动手的理由。
“事情若是无头悬案也就罢了,可从郑思府里搜出了罪证,攀扯上了文沉和王爷。谁不知道王爷和文沉如今争锋相对势均力敌,可如今这个幕后之人,却把大理寺这块肉送到王爷手上,只为了撮合王爷和文沉。”
闵疏手指在茶碗边划过,沾着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关系图。
“王爷和文沉站到一起了,那这棋盘上楚河对面……还剩下谁?”闵疏的声音轻柔迷惘,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。
梁长宁略一思索,“他要对付的是太后?”
闵疏颔首,“太后垂帘听政,握着司礼监这道闸门,太后倒台,誰能获利?”
梁长宁看向闵疏,见闵疏也看着他。
梁长宁摩挲两下扳指:“事情起因是在大凉使臣的死,周鸿音入狱不过是投石问路,恐怕杀大凉使臣嫁祸周鸿音的人,和杀郑思的人是同一个。”
外头的雪骤然大了起来,几乎要压断窗外的腊梅花枝,一道漆黑人影逼近,花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。
张俭一路奔袭,推开门来不及行礼道:“王爷,八百里加急!报北边雪灾,房屋倾塌、饿殍满地!”
闵疏骤然回头,看向仓促赶来的张俭。
张俭满身风雪,显然是仓促赶来:“密报已达通政司,属下从城门回来时,通政使司已经持红牌入宫急报!”
梁长宁惊奇道:“今年不似往年冷,税收也好,怎么突然就闹出雪灾?”
张俭道:“咱们在北边的探子说,灾民已经闹起来了,声讨朝廷官员贪墨无度,说此次雪灾塌房死人,半数天灾,半数人为!”
闵疏突然明白了什么,脸色倏然一变:“说的不会是郑思借着文沉之名买卖官员,而官员贪墨……”
梁长宁微微摇头:“户部去年确实拨了银子加固暨南房屋,郑思胆子再大,也不敢吞太多,更何况这么区区一场雪,怎么就能压垮房子呢?”
张俭跟着说:“北边如今鲜少有茅草屋,即便是贫穷人家基本都是竹子或木料做基地,这场雪也没下几日,远远不到要压垮房子的程度。”
闵疏猛然站起身:“王爷是说……是有人故意摧毁房屋、折损人命?”
梁长宁目光几变:“张俭,你即刻带人往北边去查探灾情,拿我的牌子去,三日后朝廷必发明堂邸报,若那时地方官方没有开仓放粮的意思,就先就近从梧州边界的粮仓里调!”
张俭会意,飞速退下了。
闵疏望着窗外,目光悲哀又憎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