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长宁立在群臣之首,听着底下官员上奏,心里却想着闵疏的那一番话。
若郑思是死于梁长风之手,那这棋面顷刻间就复杂起来。
从前是两党之争,如今却是三足相鼎。唯一心怀民生的清流一派寥寥无几,能用之人少之又少。
梁长宁到了这个至高的位置,不怕无所得,只怕失了人手。
梁长宁垂目思索,冷不丁听到有人叫他,他抬头看去,正是督察院左都御史蒋知厉声参他。
蒋知义愤填膺:“长宁王目无国法,好大的威严!一个朝廷的官员之子,说杀就杀了!众目睽睽之下shā • rén不够,还要把人头送到丞相府上去,如此狂悖行径,若皇上不处置,岂不是寒了臣心,叫天下人看笑话?!”
梁长宁目光看向龙椅上的梁长风。他还是一副听话的样子,不由自主地寻求帘子里太后的意见。
白玉珠帘后宫女脱了鞋袜跪在地上给太后锤腿,梁长风看也没看那貌美的宫女,目光毫不在意地从她身上略过了。
不像是色令智昏的样子。
梁长宁微微一挑眉,没想到他这皇兄并非传闻里那样好女色。经过昨日闵疏那一番话,他如今开始打量起这位皇兄来了。
他还未开口,严瑞已然开始辩驳,“左都御史大人这话有失偏颇,朝廷官员之子的命是命,天下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?候保身无官职爵位,能在天子脚下欺压百姓鱼肉妇女,靠的是什么?”
他向前一步,转身向着蒋知,自答道:“靠的是他爹京府丞副使的官威,靠的是他的同窗之友文二公子的权势,靠的是朝廷乃至圣上的恩宠!长宁王不过是做了些略微出格的事,督察院就急匆匆站出来骂街。往日候保之流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时,督察院可是很会装哑巴的!你是朝廷的狗,别忘了你的身份!”
梁长风静默不语,文沉昨夜得了闵疏的消息,自然不愿意督察院出来乱扯,他怕再扯下去就扯出了远东楼的细节来。
梁长宁到时候免不得要起疑,闵疏如今是比文画扇更好用的棋,他还得保一保,于是当即道:“皇上,此乃督察院失职,非王爷之罪也,若候保真有如此过错,莫说是杀了,即便是株连也是应当。”
太后咳了一声,宫女即刻跪坐在一旁不敢动弹,梁长风微微颔首,说:“此事交由督察院同大理寺去查罢,若属实不必来奏,按律发落即可。”
户部李开源从始至终没说过话,脸色阴沉地盯着梁长宁。
昨日之事他也尽闻,他知晓自己的儿子是个只会闯祸的绣花枕头,但犬子只能自称,哪里能轮到外人来骂!
梁长宁昨日那番话好比巴掌往他脸上扇,他今日上朝路上还被工部尚书嘲讽,眼下京府丞副使是保不住了,可恨候成中怎么生了一个如此成事不足的儿子!
京府丞在朝中不是什么说得上话的地方,不过李开源跟候成中要好,有好些利益勾结在里面,如今皇帝一句话,查与不查也没什么区别,左右不过都是发落。
候成中一年几十万两的红利让给他,如今骤然割舍,李开源肉痛至极,咬牙不语。
他神色阴冷,既然长宁王断他财路,他也少不得要从赈灾款里抠回来了。
周鸿音的队伍在城门集合,闵疏腰酸背痛,还是从王府里出来送他了。
闵疏不会骑马,辛庄驱了辆马车跟着。
闵疏知道梁长宁对他尚未信任,于是大大方方地将今日行踪摊开了给他看,就连说话做事也不离辛庄二十步远。
“闵大人!”周鸿音看到他眼睛一亮,“今日朝臣不善,王爷下朝后必然有事相商,怎么闵大人来这里了?”
“来送送小将军。”闵疏掀开帘子下车,周鸿音即刻翻身下马去扶他。
军队已经缓缓前行,周鸿音落在后头跟闵疏说话。
辛庄面无表情竖起耳朵,心里的小本子记得飞快。
闵疏道:“此去山高路远,小将军一路小心。”
“这点路程,比塞北差远了呢。”周鸿音一笑,道:“只是户部给的都是现银,赈灾的粮食两三百车,拉过去也不知道有路没有。”
“这么多?”闵疏说,“太惹眼,是户部一次性结清了?周小将军不如分两拨送,明面上一拨,暗中一拨,避免被劫。”
“我知道,”周鸿音说,“赈灾粮丢失是掉脑袋的大罪,我必然小心谨慎。”
闵疏掀开兜帽,一张脸从白绒毛里露出来来,“一百万两银子必然不够,我回去同王爷商讨,看看如何能再帮帮小将军。”
他盯着前头走远的队伍,说:“不患寡而患不均,赈灾物资若是不够分,宁愿不分,也万万不能分不均。灾民心惶,怕有心人一激就反。”
周鸿音点头:“我记住了。”
他们站的地方是个风口,风夹着雪吹起闵疏的斗篷,白绒毛翻飞,露出他修长脖颈上的一点红痕来。
周鸿音见着了,忍着不往那处去看。
可偏偏闵疏这一副面色红润的样子含了春色,周鸿音心思不受控制往那档子事上去想。
“估摸着时间,王爷快下朝了。”辛庄在后头低声说,“回去还有好长一段路呢。”
闵疏不理他,看了周鸿音片刻,缓慢开口:“小将军此行是薄冰捞鱼,要么满载而归,要么冰破人亡。外人只觉得钦差大臣是个大官,有油水可赚,可这油水都是从瘦骨嶙峋的百姓身上刮下来的,更遑论地方官员鱼龙混杂……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,此去凶险,小将军可有准备?”
周鸿音知道他在敲打自己别贪财,露齿一笑:“我是个读书少的,闵大人不必用这些话教我。闵大人心系百姓,我必然也会好好守着钱粮,锱铢不少!”
“小将军君子之腹。”闵疏喜欢他这个性子,眉毛一弯说:“总之时时报信,王爷不会任你孤军作战。”
周鸿音却会错了意,已经想着要给闵疏用什么信纸了,“我会写信来。”
闵疏点点头,辛庄忍不住道:“周小将军,你的兵都走远了!”
前面的参军果然已经调转马头来等着了。
闵疏行了一礼,“闵疏不耽误将军,一路顺风。”
周鸿音伸手拍落他肩上的雪,翻身上了马。
闵疏也回头上了马车,周鸿音犹豫半晌,叫住了他,“闵大人!”
闵疏撩起帘子,用眼神询问他。周鸿音盯着他那张脸,忍不住道:“幕僚总归不好做,若来日功成,大人可有别的打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