闵疏把花盆端下来递给她,说:“它不该养在这里,你端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吧。”
丫鬟抱着花盆,往外看了一眼,说:“这些日子都没出太阳,雪一直下着,怕是后头几日也是这样天气了。”
铁杆海棠最难捱的就是寒冬,这花喜欢干燥的地方,他娘亲的窗下也养了一株,只是那花和他娘一样,终日见不到太阳,不过三五年就枯死腐烂了。
如今他窗下这株尚还有救,只是要费些心思。
闵疏叹口气说:“那就暂且搁在廊下散散水汽吧。”
丫鬟顺从地应了,抱着花盆出去了。
毛毡门帘撩起又放下,风雪一丝也挤不进来。
屋子里没有人伺候,偌大的寝殿安静下来,闵疏想了想,坐在书案前提笔给周鸿音回信。
闵疏写的字刚正,笔锋锐利。他言少意骇,先说完他与梁长宁所商讨的计谋,然后告诉他要开始着手准备收归反民。
他把这封信搁在桌子上,打算等梁长宁回来过目后再送出去。
他刚把毛笔挂回笔架上,梁长宁就回来了。
“写了什么?”梁长宁把大氅脱下来扔给暮秋,说:“怎么想起叫人把那株铁杆海棠搬出去了?”
“铁杆海棠不适合养在屋子里。”闵疏把信递给他,说:“这是写给周小将军的,等着王爷回来过目呢,只是拟了个大概,王爷看看可还要改?”
梁长宁往软垫上一坐,语气温和:“那就叫花房送盆罗汉松来。”
他一边吩咐着,一边从信封里抽出纸来,一目十行地看完了,说:“就这样送出去吧。”
他对着闵疏伸出手,闵疏会意地取下笔,送到了梁长宁的手上。
梁长宁抬手在信末添上几个字,说:“落你的款,不必提到我。”
第31章幼主
狂风怒号,大雪簌簌地落,四下周遭一片惨白,骑兵队伍如长蛇般蜿蜒前进,队伍后头一匹黑马疾驰而来,士兵kua • xia的马鞍和他的佩刀相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周将军!京城来信!”他勒住缰绳,黑马扬蹄鸣叫,堪堪停在了周鸿音身后。
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进,士兵从怀里掏出信封来,用冻得紫红的手指夹住递过去。
周鸿音单手扯了扯缰绳,另一只手和嘴巴配合着撕开了信封,他呸了一声吐出纸屑,把信展开了。
这信纸是反着放进去的,展开后先看到的就是写信人的落款——长宁门客闵疏,顷诵华笺,具悉一切。
周鸿音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,半晌才移开。
大雪飘洒,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那“门客”两字上,周鸿音脑子未动手先动,拇指顺势就擦了过去。
他心里暗道糟糕,雪花被他的手指化开,墨字果不其然被擦花了。
周鸿音翻身下马,把缰绳扔给了身后的亲兵,随后三两步跨进了运送赈灾粮的简陋马车里。
马车里光线昏暗,但好在有所遮蔽,雪落不进来。周鸿音飞速看完了信,随后就把信纸揉成一团,打算化些雪来毁信。
雪水在掌心融化,很快就把信纸浸湿了。黑墨和冰渣子化在一起,连带着信纸也变成了稀粥一般的浆糊。
他盯着最后剩下的带着闵疏落款的半张纸,心里忍不住想起闵疏来。
他想起那日在城外问闵疏的话,闵疏放在心上了吗?他准备什么时候离开?或者他要永远当梁长宁的幕僚吗?
周鸿音闭上眼,把纸上擦花的几字落款握在掌心,正要动手揉碎,马车外头却传来声音。
“小将军!快进城了!”蒋迁扬声道,“暨南城门就在前方,咱们是否派人去通报?”
周鸿音闻言,把手里揉皱的信随手往怀里一揣,掀开帘子就大步跨了出去。
昔日繁华的大梁第一粮食大城,如今覆盖着皑皑白雪,早已是一片灰白之象。
瘦骨嶙峋的小孩跌坐在城门口,手里抓着一把黄土咀嚼,破了洞的棉袄里漏出黄白的柳絮。
他看到远处蜿蜒的军队长蛇,目光后移到车辙沉重的粮车上,唇齿猛然打了个颤,不敢置信地站起来,踉跄着向城里跑去。
“朝廷来人了!朝廷来人了!”
城中破败的街道边集满了人,被大雪压垮的房子下露出一点断臂残肢。
枯败寂静的城中如同投入了小石子的死水,忽地有了涟漪。
军队的铁甲声、粮车的轱辘声掺和着小孩兴奋的喊叫,大雪沙沙地落,不知从哪里蔓延出一片窃窃私语。
远方的朝阳缓慢高升,周鸿音骑马打头,身后的铁甲骑兵一路排开,他审视着面前毫无生气的一片乌泱泱人头,徒然高举起手中的金铜令牌。
“奉旨赈灾!暨南布政使司陈聪可在?!”
四下一片沉默,半晌才有人爬出来,从大雪中拖出一道腌臜的泥痕来,仰头道:“……朝廷……调粮了?”
金色的令牌在朝阳下折射出耀眼的光,渐渐地,日头带来的暖意倾洒下来。
暮秋叫人生了地龙,屋子里热起来,闵疏脱了外袍,端正跪坐在梁长宁对面。
梁长宁看了他一眼,随手翻开闵疏面前的汤碗盖子,看着里面的当归乌鸡汤,说:“怎么,你那旧主子又有吩咐了?”
刚才文画扇派她身边的丫鬟晚月送来东西,说是送给王爷补身体的。那丫鬟进了屋子就悄悄打量,看到闵疏坐在屋子里,才松了口气。
闵疏立刻就知道文画扇是想找他,他没瞒着梁长宁,说:“王妃或许有事吩咐我,当归……是该当归府的意思。”
梁长宁把当归乌鸡汤端过来,捏着勺子搅动了会儿,突然道:“她怎么还有新鲜当归这种便宜货?文画扇是叫厨房做的汤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