伯牙与子期心意相通,可惜暨南与塞北是天涯海角,他以为此生再无望相见。可他如今又想,若是要以断腿为代价相见,那不如此生再也不见。
潘振玉梦里流了泪,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。
潘振玉昨夜洗了头发,没干就睡了,如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,他飞快地洗漱完,对着铜镜梳了两把头发。
潘振玉见到陈聪时,是在书房中。
临案放了株铁杆海棠,没开花,只有两三片叶子还绿着。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小茶炉上温着药,药还没煮沸,只冒着热气。
陈聪被推门声惊到,抬头一眼望到了潘振玉。他顿了少顷,搁下笔轻轻笑起来:“潘明过,别来无恙。”
潘振玉站在那儿没动,咬着牙说:“别来有恙,陈望山!”
陈聪自己推着轮椅的木轮,绕过了书案,说:“不是大事,一条腿而已。”陈聪语气平静,又说: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
从这个角度,陈聪只能看到潘振玉长满胡茬的下巴,他还记得年少的时候他与潘振玉在远东楼看灯会,那时候潘振玉喜欢穿素色的衣裳,布带束发,一副书生打扮。而多年再见,从前的书生已经是个佩刀将士,胸膛宽阔如山。
陈聪仰视着潘振玉,听到潘振玉说:“差一点,后来我跑出去,遇着主子,捡回一条命。押运差役怕遭罚,伪造了尸体谎称我死了,我换了户籍,如今在塞北守关卡,我后来知道你去暨南了,布政使不好当,今岁又雪灾。”
潘振玉忍着不去看陈聪的腿,说:“你……还疼吗?”
陈聪静默半晌,对他掀开膝盖上的毯子,把空荡荡的裤管抓上去,露出那碗口大的疮疤来,疮疤丑陋,结出来的疤痕狰狞可怖,创口之上的肌肤也不成样子。
潘振玉仓惶别开脸,目光落在那株铁杆海棠上。
“有一点疼。”陈聪如实说,“有求皆苦,这是我该的。几年前你被流放,你也痛过苦过,咱们都不是千娇万贵养出来的人,这刀子落到我身上,不过是把你走的路再走了一遭,如今痛过了,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“我从前说,你在前头开路,我在后头追随你,不当你的拖累。”陈聪顿了顿,像是有些抱歉,“是我自负了。”
潘振玉没说话,他把脸转回来,眼里都是血丝。
陈聪叹口气,说:“潘明过,你有你的刀,我有我的剑,王爷要重翻旧案革新土地法,我走这条路,靠的不是腿,是笔墨。”
他伸出右手给他看,他修长的手指如剑,说:“只要我还有手,我陈望山就没废。”
潘振玉终于笑起来,低头握住他的手,说:“是,此后换你在前头开路,我在后头尽力不当你的拖累。别来无恙,陈望山。”
第57章幼弟
冷风呼啸,雪已经停了多日,冰层日渐融化,暨南雪灾的善后修复也逐渐提上了日程。
危移在寒风中眺望了片刻,转头说:“商道沿路的积雪化了,今夜一过就出发。”
贺明打马跟在他身后,也往前眺望着说:“看天象估摸着今夜还有场雨,这批货沾不得水,咱们要不再等两日?”
危移摇摇头,说:“这两日咱们跑快些应该能到椃洲府,这批货留久了咬手,要尽快抛了。”
贺明嘴唇紧抿,还是说:“我早起查看辎重车,发现有些油布已经有破损了,这批货全是矿井盐,沾水就化了,大公子之前的意思是少涉险,二公子,咱们得换一批油布才能继续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