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沉倒是知道闵疏跑了,不过他一直以为闵疏死了。陈弱水死在了火里,文沉顺势就烧了府里不干净的东西,锦衣卫翻了废墟,什么有用的都没找到,全成了黑黢黢的灰烬。
督察院也疑心过,或许是文沉故意放的火,这才躲过了霉米案,没叫李开源拖累。风声过去后,文沉曾派人找过闵疏。一个没有户籍和路引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?可偏偏找了几日都没消息,石沉大海一样消失了踪迹。
文沉猜测,最大的可能就是闵疏毒发,死在了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。他一开始还担心闵疏回来质问他陈弱水一事,倒不是愧疚心虚,而是担心闵疏鱼死网破,把这件事捅到外头去。
文沉这十几年来都做事小心,除了那么几个签了死契的家仆和家里的夫人嫡子,几乎没人知道闵疏的存在。他们或许隐约猜测过文沉有个外室,但陈弱水被文沉关在城西那种地方,下人们猜测无果,便也归咎于自己的臆想。
文沉派人守在城门好几个月,为的就是提防着闵疏回京击鼓鸣冤,预备等人一出现就立刻把闵疏捆起来拖到荒郊野外去杀了。
可过了这么久闵疏都没出现过,文沉这才逐渐放下心来,确定闵疏是死了。毕竟孤离这种药实在阴毒,文沉对孤离十分有信心,没曾想过了三年,他这个跑掉的棋子又回来了,不仅回来了,还是光明正大有了户籍和官职的新科状元!
想到此处,文沉暗暗磨牙。
第78章乔迁
议事堂里争论不休,各部心里早就憋着火。
最后还是督察院蒋知出来打圆场,由吏部写了个空缺职位汇总的册子上呈,排列完空缺职位后,把人塞到了通政使司去。
原先还吵着的几人都哑了火,通政使司的空缺大,贴上去一个新科状元不亏,虽然只是个五品参议,但胜在通政使司的是个喉舌之地,地位直逼司礼监,也不算大材小用。
这个位置梁长宁没有想到,也是闵疏不曾考虑过的。虽然在意料之外,但非常巧妙地给闵疏递了把梯子。
闵疏一直想要查找文沉十七年前下江南为非作歹滥用私权的罪证,他还想着要为他娘求一个公道,可恨文沉权大势大,为人又精明狡猾,根本无错处可循。
三年前,李开源贪墨赈灾银、调换霉米、买卖官职的案子,本该是扳倒文沉最好的时机。可文沉借着陈弱水的那把大火把自己身上的脏东西洗得一干二净。
如今想要再做努力,除了等待新的机会,还得查找过去的疏漏。恰巧通政使司的天书阁就是存放内外章疏,各部文书卷宗、陈年档案、命令文书的地方。
在外头看来,是吏部把新科状元下放到通政使司去当个小小的卷宗管理官吏,实际上对闵疏来说,是打瞌睡遇到了枕头。
要查文沉的疏漏,就要从十七年前,文沉下江南开始查起。
闵疏现在是孤家寡人,没有人是他的同伴,也没有人能够与他商议。他习惯了在心里默念,连做梦也不曾呓语过。
他躺在床上,脑子里闪过太多东西,他知道母亲姓陈,却不知道是江南的哪户人家。他沉思太久,睡意正要迷迷糊糊上头,窗外却起了一点动静。
黑猫蹿上房顶,瓦片被蹬落砸地,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。
闵疏几日没睡过好觉,早已经困得不行。他精神不大好,又怕冷,此刻一激就清醒过来,翻身想下床出去查看。
他直觉不太对,正要垂脚穿鞋的一瞬间,冷箭唰啦一声刺破窗户纸,钉在了床柱上。
暗杀!
闵疏只来得及侧身一滚,一排短箭叮叮叮地砸进来插成一排。这屋子太小,根本没地方可躲,照这样不消片刻就能被扎成马蜂窝。
黑暗中没有烛火,只能靠着月光辨认,闵疏身边没有盾剑,只能躲进柜子去。他目光扫过屋内,黑夜里藏着太多人影,床帏被冷风带起,窗边突然跃进来一个影子,闵疏猛然抽出枕下短刀,那人却双手一扭,把闵疏的两臂反绞在背后。
“别动。”梁长宁把人按回床上,外头的短箭还在射,全都叮叮叮插进床头,低声说,“有人要杀你。”
闵疏听见熟悉的语气,背脊一松,顺着惯性滚进床的最里头,梁长宁翻身压在他身上,抽出长剑啪啪啪地把射来的箭全砍断。
他游刃有余,还能在舞刀弄枪的空隙里亲一口闵疏,和善地问他:“怕不怕?我护着你呢。”
闵疏忍无可忍,一耳光抽在他脸上:“少恶心我!”
梁长宁被他这一巴掌打得耳朵嗡鸣,他一激灵,短箭从他耳侧擦过,锋利的箭矢擦断了闵疏扬起来的一缕长发,梁长宁舌尖顶住上颚,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。
他来不及动作,抬头向房顶看去,骤然往上一跃,在横梁上借力,闷头破开了薄瓦屋顶。
瓦片哗啦啦往下砸,闵疏抱头缩成团,整个人差点没躲开。外头人影幢幢,脚步声由远及近,很快有人踹开了房门,闵疏握紧了短剑,房顶上的梁长宁收拾完了杀手,纵身一跃:“辛庄!去把人给我抓了!”
闵疏飞快坐起来,张俭提刀站在门口,脸上全是血迹,他随手抹掉,在一地乱箭中微微一笑:“闵大人,好、好久不见!”
闵疏微微喘息着,问:“外头的人全死了吗?”
“还剩两个活口。”张俭点燃蜡烛,说:“闵大人能猜出是谁的人马吗?”
“还能是谁。”闵疏冷笑一声,“文沉的手段也就这点。”
梁长宁收了剑,侧身站在门前,他带来不过三五个人,竟把外头的二十来个人全灭了口。外头的月光顺着敞开的木门照在梁长宁脸上,他左脸一个绯红的巴掌印,一看就知道用了大力气,分毫不留情。
张俭悄悄移开目光,半晌又移回来,在梁长宁和闵疏之间来回打转。闵疏冷着脸:“看什么。”
张俭恭敬行礼,说:“这里今夜不能住了,房顶也破了,不知大人是否……”
方才梁长宁跟砍肉切菜一样祸害了这房子,如今房顶的瓦片也碎了,门也破了,满地都是刀剑和尸首。好在这院子偏僻,没有惊动别处的人家。
梁长宁觉得张俭上道,赞许看他一眼,开口说:“这里住不了人,不如跟我回去。”
“眼神收收。”闵疏站起来,满头满脸都是灰,他看也不看梁长宁,说:“谁要跟你回家,做你的春秋大梦去。”
梁长宁看着他的背影,低笑一声:“脾气见长。”
“主子,可能不是脾气见长。”张俭凑在他身边,小声说:“我觉得……闵大人从前就是这个脾气。”
只是现在不装了。这话张俭没说出口,梁长宁却已经知道他的意思,他意味深长:“小鸡仔长成老鹰,抓起人来要见血。”
闵疏似乎是听见了,却没回头,他站在院子里环顾一圈,梁长宁跟到他身后,说:“不叫你去我那里,你今夜不如去陈聪那儿将就住着,你知道那个院子……从前是裴三的,潘振玉和辛庄也住那里头,裴三的院子大,所以隔了偏院出来给老师住,偏院好几间厢房呢,你不想挨着我,挨着老师也不行?”
话到此处,闵疏也只好冷着脸点头。他鼻尖上有灰,穿着单薄的寝衣,锁骨上还有擦破的红痕。看起来颇有些狼狈,偏偏他又一副清冷孤高的样子,直叫人想把他扛起来带回家好生洗干净了扔到床上去抱着睡。
梁长宁忍了又忍,才没伸出手去替他擦灰。
陈聪的院子里没有太多丫鬟,只有两三个小厮常常伺候着。这些人是梁长宁拨过来照顾茂广林的下人。
茂广林老了,孔宗既担心陈聪的腿,又念着茂老年老多病,常常两个院子跑。这院子全是些男子,洗衣做饭是样样不会,有时候没热水泡茶,就从水缸或井里打一瓢生水将就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