危浪平站在廊下,他脱去了朝服,身着乌黑的长袍。应三川知道那是危家走商时惯常穿的衣服。他冷笑一声,抬头盯着台阶上的危浪平。
危浪平身形消瘦,他的手指骨节分明,宽大的黑色长袖下握着一把从地上捡来的绣春刀。
他今夜不是朝官,他是危移的哥哥。
狂风大作,乌云压顶,廊下的油纸灯笼被吹倒,火苗点燃了清宴阁的白纱,黑色灰烬飞不起来,被雨重重打落在地,但火仍旧烧起来了,危浪平背对着火焰,提起了剑。
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,他走下台阶,也站在血水里说:“应三川。”
“是我。”应三川望着他,说:“是我杀了危移。”
应三川看着他,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打量着危浪平。
危浪平是个文臣,应三川从前认为他不会拿刀。但今夜看见危浪平握刀的手势,应三川又发现其实他很会拿刀。
是了,危家落魄后,危浪平独身一人带着危移南下阳府梳理重建商路,他不可能只会舞文弄墨。
蓝渐清两步上前挡在危浪平身后,他大拇指顶出刀柄,被危浪平抬手挡住了。
应三川觉得有趣,笑起来:“怎么,你还想自己同我打么?”
他的神色木然,阴鸷地说:“那天晚上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雨,你弟弟很聪明,熄灭了火又遮盖了黑色雨布,可惜他太想你了,他孤身入城,被我抓个正着。”
危浪平在暴雨里神色微动,他双手握住了刀。
“他多大了?十七还是十八?他没成家,一心一意等着嫂子给他生侄子,你儿子叫什么来着?危禾。”应三川吐出嘴里的血沫,露出畅快的笑:“多少人在背后看不起我,说我是应家的庶子,给你们这些嫡系提鞋都不配!可那个晚上危移死在我手里,你却还在夜里酣睡!嫡系又怎么样?真刀真枪干起来,都不过是手下败将!一样要哭爹喊娘求饶!可惜你弟弟是个有骨气的,临死也傲气着呢!我把他捅了个对穿,你瞧着尸首了吧?我忘了,危移的案子压在衙门,尸体臭了都没让你领回去,哈哈!”
蓝渐清还想上前,危浪平却已经踏步俯冲,他捡来的刀是滴血不沾的利刃,在冷风冷雨中与应三川的刀劈砍出火花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应三川偏头躲避开不知何处而来的乱箭,他和危浪平用的都是大内所制的绣春刀,没有谁装备更精,今日的擂台是四年前龙脊山大雨中就搭好的,杀了弟弟,哥哥必然登场。
应三川猛然推开他的刀,左臂被震得发麻,他感觉不到痛,只觉得热血沸腾。他从前在龙脊山胜过一次,他尝到过胜利的快感。梁长风已死,天亮必定改朝换代,不管是谁继位他都没有好下场,但天还没亮,他还可以多拉几个人下去垫背。
梁长风从前教他做事,教他怎么去用一把刀,但梁长风没有用人的巧思,内阁和督察院不教导他,太后和文沉为了私欲培养他,他再靠着这些培养应三川。
应三川闭上眼,梁长风就在黑暗里看着他,多年前那天他穿一件金黄的长袍,手里端着鹦鹉的小食盒,偏过头来对他轻声细语地说话。
应三川,别叫朕失望。
他在暴雨中睁开眼,用寒刀斩断雨丝,猛然避开,绣春刀在他脸侧“唰”地砍下,带起的劲风切断了他的发丝。应三川顺势弯腰抬腿,双手撑地侧踢向危浪平,危浪平被这一击打掉了手中长刀,他便改用双拳下砸。
这一砸砸断了应三川的左小臂骨头,他猛哼一声,再次用右手拔出钉在地上的寒刀。
应三川直起身子来,拳头如同疾风掠过,砸断他颧骨。
“今夜我来讨债。”危浪平看他捂着脸,血还是从指缝里流出来。危浪平的指关节血肉模糊,他随手在雨里晃荡干净血水,说:“成王败寇,今夜过去,你和应家都是贼子,现在死倒还能得一个痛快,不必受唾骂。”
应三川阴冷地盯着他,黑夜也无法掩盖他的神色,他在火光中扔掉刀,那些深藏在心里的不甘终于爆发,他寒声说:“史书不记输家,今夜胜败尚未可知,纵使我死在你手里,也不会被万人唾骂。”
他把布条解开,重新缠在右肘上,喘口气大笑:“危浪平!我生平最恨你们这些所谓的嫡系!今夜国之将乱,世家残破逃窜,都是瓮中之鳖,没有高低贵贱之分!你来讨债,你我公平战一场,不求胜负,只论死活!”
刀剑声,厮杀声,哀嚎。
应三川紧盯着危浪平,他双手起势。危浪平也终于动了,他解开自己的臂缚扔在地上,接着他反拧自己的左手,发出咔嚓脱臼的声音。
这才是公平。
应三川笑起来,他狠狠把脸上的雨水甩掉,冲出去和危浪平扭打在一起。
应三川学的招数都是野路子,是他自己从小在挨打中积累起来的。他不比这些官家子弟有名师教导,但他皮糙肉厚,即便是打到了痛处也不吭声。他的拳法无序,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