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忍不住想,师哥如此倚重他,那我呢?我身无尺寸之功,书中所得尽皆浮在半空,几时能提剑上马抵御外敌?
看出谢瑾心事重重,程云状似无意地开解道:“我虽也读过些经史子集,但不过是停在表面,幸有庭兰博闻强识,此行方多了几分把握。”
谢瑾勉强笑了笑,“程将军过誉了。”
事不宜迟,夜里收拾了东西,转过天清早一行人便启了程。
一路无话,待回到皇城将来龙去脉一一讲明,食古不化者自然是有的,但程云多方开导,再加上谢瑾援引古今,利害关系摆在眼前,也动摇了不少人的决心,答应举家迁往中州。
至于家传根基都在云中的世家大族,尤以独孤氏、河东薛氏和清河崔氏为首,则表态不愿远离故土。但其自诩高标郡望门风优美,天子没有亲至,也无意为难“代天巡狩”的程云和谢瑾,只一味推说要面过圣后再做决定。
--------------------
顾·茶艺大师·邺·阴阳大师·章
第6章你别多心
为了收拾云中留下的烂摊子,转过年正月顾邺章便找了由头北巡,临太华殿晓谕群臣。
迁都一事天子从未询问过留守众人的意见,此前没机会说“不”的侍中薛印率先出班,抚着长须道:“陛下,北狄虽势大,但岂能一直退让?更何况建宁初年陛下还大败过北狄,如何就毫无胜算呢?反倒是此时迁都,北方空虚,若再给了斛律氏可乘之机,难免遭天下人耻笑。”
顾邺章平心静气道:“薛侍中与郑将军向来政见相左,难得在迁都一事上你二人倒有了共识。但近来北狄来袭时,诸位不敢迎敌,每每劝孤破财消灾,那时怎的不怕被人耻笑呢?”
薛印张口结舌,精瘦的脸上皮肉微微颤动。但郑毅安回到云中便有了底气,振振有词接道:“陛下,我朝久居云中,这全无征兆就要南迁,让百姓们也跟着背井离乡抛却故土,未免强人所难。”
平日里未见多关心民生疾苦,这会子倒想起让百姓背书了,顾邺章又是好笑又是鄙夷,道:“若要知礼节、识荣辱,先要仓廪实、衣食足。云中气候苦寒,时有旱涝,司农寺已测算过,若迁到中州去,旁的且不说,至少能保证吃饱穿暖。百姓所图,不正是这两样吗?”
他身有旧疾,平日的声音偏低,为的是节省体力,缓解心肺的负荷。而今大殿上明刀暗箭,顾邺章不愿露怯,着意抬高了音调,但因说话太多,喉咙已经有些疼痛,尾音流露出难以为人察觉的沙哑。
丞相独孤正道:“陛下去岁执意率军南征,到了中州却朝令夕改,未讯问卜筮,也未审定吉凶祸福,轻率命臣等议论迁洛。陛下虽年少,但若任性妄为,亦实属不该。”
他两朝为相,话里话外竟将迁都定性成了天子年少轻脱,放任自己的性子肆意行事。
见不得顾邺章遭人责难,谢瑾不愿继续沉默,捉住独孤正话中漏洞道:“丞相请听下官一言。若说占卜真有不可替代的指示益处,陛下南征前太常卿占卜的卦象分明大吉,缘何路上众臣官却怨声载道执意停军?是心不虔诚,还是贪图享乐?”
此话一出口,不只是将独孤正和中书韩昶、郑毅安等人摆在了对立面,他自己更是站到了风口浪尖,将满朝文武得罪了七七八八。
独孤正强辩:“谢舍人,中州百废待兴,轻舍祖宗基业奔向中州,前途未卜。老夫所言句句肺腑,却不知谢舍人是何图谋?”
谢瑾道:“下官不敢有图谋,只是对丞相的话尚有困惑。帝王四海为家,哪部书说定要永居一地?”
他平视着独孤正,徐徐道:“楚自郢都累迁至寿春,越自会稽累迁至姑苏,韩迁新郑,秦迁咸阳,魏迁大梁,赵迁邯郸,汉迁许昌……就连云中,不也是宣武皇帝迁都至此吗?”
待回到永安殿,顾邺章在曹宴微的服侍下用了药,眼睛里总算映出点稀薄的笑意,“程露华口拙,邓伯明自负,多亏有你相助。”
谢瑾平日不声不响,在旁人眼中不过是靠着与天子同出一门而得幸进,今日太华殿上却青史典籍如数家珍,说得众人哑口无言。
听者不见自矜,只是抿唇微笑,“分内之事,瑾不敢居功。”
见他谦虚,顾邺章无奈摇头,“远行劳苦,坐下歇歇吧。”
谢瑾躬身再拜,“谢陛下关怀。”
顾邺章低声道:“回中州后,我打算提拔你为中书侍郎,掌管机要。”
谢瑾一时没有应答。太快了,这才半年多,就要擢他到如此高位,难保不会授人以任人唯亲的把柄,再三思忖,推辞道:“陛下,臣无尺寸之功,中书之贰,受之有愧。”
“你是怕我落人口舌,还是单纯缺少自知之明?”顾邺章笑着否了他的话,“别这么说,你功劳大着呢。”
待曹宴微退下,他的声音更轻,“庭兰,别躲我那么远,我喉咙有些疼。”
谢瑾心中一跳,忙过去为他添了杯甘草茶,“很痛吗?可需要我叫太医来?”
顾邺章难遏地咳了几声,放下掩口广袖摇头,“老毛病了,应是又起了炎症,太医过来也是于事无补,多几个人干瞪眼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