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东东旸门内有道政里,内有右卫将军郑毅安的府邸。道政里北有一座招提寺,因顾邺章有意打压,佛教辉煌不再,整个中州所余寺庙屈指可数,是以其外香车宝马,其内游人如织,来往的既有王孙公子,也有平头百姓,常年香火不断,其中尤以侍中薛印最为显赫,常携家带口去此处礼佛。
青旸门内有逢恩里,乃是出了名的贵里,内有吏部尚书卢颢和礼部尚书崔岷两宅,都是高门华屋,大家气象。但因同为世家大姓,门第相轻,彼此之间并不常走动来往。
青旸门外二里御道北,有裕德里,是丞相独孤正宅,周边尚住着几户独孤氏有头有脸的门生,譬如济州刺史靳禄谦、鸿胪卿赵让、少府卿刘骥等,关系大多融洽和睦。
东旸门外一里御道北,有景行里,里内有度支尚书徐璟仞和都官尚书许令均,二人休沐时常聚在一处饮茶。散骑常侍、大理少卿陈郁之和护军府将军甄览也住此间。
再东一里御道北是归淳里,有侍中薛印、太仆寺卿杨敬忠和丁忧未归的太常卿刘志昌。李望秋与张淡月的住处离他们稍远,在归淳里尽头。
东旸门外一里御道南,有靖安里,里内有五兵尚书陆良、给事中楼澄、还住着荡寇将军丁邯、陈润等几个与郑氏关系匪浅的武将。
城西西旸门内御道北,有延年里,里内为司空韦照宅,韦照将所学致用,屋宇建得博敞弘丽,布局亦疏秀,可谓四时有不谢之花,八节有长青之草。他人缘好,府上来往宾客亦多,逢上年节府前便车马纷纷,毫不逊色于七大高门。
西旸门内永康里,内有领军将军程云宅,跑去送礼的官员颇多,但程云洁身自爱,通常避人。
出西旸门外五里,有昭行里,住着高阳王顾和章和当今天子的小叔叔任城王顾敬之。昭行里南临着洛水,高阳王又喜欢热闹,时不时便组织一些曲水流觞之类的雅事。
城北临安门外一里御道东,有安业里,里内百姓或酿酒或打铁,都是些地位不高的贩夫走卒,却各有一套谋生的手段,自视高人一等的达官贵人耻与之同居一里,纷纷迁离,朝中只有嗜酒如命的平北将军邓康把府邸建在此间。
城南阳春门外三里,御道东有宣教里,里内是国子学和灵宪台,高阳王顾和章颇好观气象天时,每逢好天气便常来此走动。
看到此处谢瑾停顿了一下。
若师哥对顾和章的戒悌并非毫无根由,往来灵宪台都会经过国子学,除了天文气象,顾和章当真并无他图吗?
心里大概有了印象,谢瑾的目光便在不经意间从方絮纸上移至明角灯映照的一旁,始终保持着安静的校事司副使正在读一本《商君书》。
江沅比他要小着两岁,是顾邺章特意指给他的副手,他回中州前,初初建成的校事司大小琐事都是江晚川一手打理,连四百典签卫的名册也是他亲自区分编纂的,用顾邺章的话说,是个难得的全才。
重刑轻赏,以恶治善……倒看不出这位也是铁心铁肺的人物。
察觉到落在跟前的视线,江沅抬起头,正好撞见谢瑾望向自己的眸光中透着探究。
江沅微怔了一下,问:“谢上卿,有事么?”
心念电转,谢瑾摇摇头,收敛了心神,“听你的口音,不像是中州人士。”
江沅目光微闪,似乎想到什么,便又低了头,谢瑾等了半晌,方听他道:“上卿好耳力,我虽祖居江南,北上却也有十数年之久了,难得竟还有乡音。”
谢瑾笑了笑,“人这一生并不长,过往的经历总会有迹可循。鱼米之乡,人杰地灵,晚川既是出身江南,又为何要离开呢?”
江沅抬眸看向他,那双沉静的眼中正释放着涓涓善意,思虑再三,他终于放弃了隐瞒,涩声道:“江氏祖上,曾有先人在椋陈的朝廷做过官,到了家父这一辈也算有功名,只是后来将相失和,君臣不睦,险些香火断绝,我也是为了活命才来的中州。”
家道突变,少年孤苦……谢瑾心中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恻隐,歉然道:“是我唐突了。”
江沅道:“您放心,我虽身无长处,却也绝无二心。今上给我容身之所,更委我以重任,我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他的事,也不会辜负您的体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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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书目:《洛阳伽蓝记》,《魏书·李冲传》
第13章居心不净
谢氏昭雪后,谢瑾一度被视为朝中冉冉升起的新贵,府上连着好些天车马盈门,庭中那株白玉兰下的土壤都被踩实了一些,还有不少人要见不得见。但他懒于交游,就差把“我是今上的人”这六个大字写在脸上,因而侍郎府很快便又门可罗雀。
待一脚迈进深似海的校事司,帝京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被谢瑾尽收眼底,接二连三的官员竖着进去横着出来,更是没几个人愿意与他走动,但因身兼数职忙得足不沾地,竟也难得回家一趟。
冷风夹杂着残雪的湿气和树叶腐烂的朽味扑面而至,一股寒意霎时顺着脊背升起,谢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。
灰布棉衣的陈叔正在院中打扫,一眼见到他回来,高兴得扔了手里的扫把径直迎上来,“大人,您回来了!”
陈叔的儿子陈序才刚十六,先前因伤寒病得厉害,是谢瑾出钱出力给找的郎中,治了大半年,总算恢复了生龙活虎。打那以后,父子二人对谢瑾便如对待家人般尽心尽力。
“眼瞧着就要过年了,我也告个假,实在是很想念陈叔蒸的八宝饭。”谢瑾噙着笑,环顾四下却没见着谢琅和令姜身影,随口问道:“他们俩出门了?”
陈叔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说:“二公子和小姐不知道您要回来,用过早膳便结伴去招提寺求平安符了。犬子也跟着去了。”
谢瑾听罢微微一怔,旋即笑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回到屋里换了衣裳,谢瑾又站到炉边烤火,却见陈叔一直盯着自己看,不禁奇怪地抬头:“怎么了?”
朴实而厚道的中年人搓了搓双手,犹豫片刻才说:“大人,我觉得您的身子……似乎又瘦了些。”
在武川时他便招了胃疾,最近校事司的公务又不大顺心,清减也是寻常。谢瑾一笑,不以为意道:“是吗?那我这几天多吃些。”
接过年夜饭的食单,谢瑾勾选了几道时鲜,又特意圈了细如韭叶的水引和令姜爱吃的千金碎香饼。
陈叔在旁边插话:“二公子极喜鳜鱼鲜美,您看是不是将年夜饭里的醋鲤换成鳜鱼?”
令则幼时从不吃鱼,这道醋鲤本也不是为他准备的。谢瑾先是一愣,而后轻声应道:“他既喜欢,便可着他来吧。”
吃过这顿饭,谢瑾只在家中留了不到半月,还来不及赏一赏中州的火树银花和燃灯盛典,直接便启程去了秦州。
行前顾邺章没有送他——天气愈冷,他的身体便愈要当心,上回分别时又还闹着别扭,便只让程云带了声“珍重”。
丽景烛春余,清阴澄夏首。再回到洛都时,枯桐叶已经又开始飘落。
离京半年,谢瑾没有空手而归——他从马蹄下捡了个路见不平的少年人。
少年是天水人士,名叫林雍,表字彦容,才十八岁就组建了一支近百人的小队,常寻找机会打击落单的流寇,近两年一直活跃在肇齐与椋陈的边境线上。那日正赶上碰见了硬茬子,命悬一线时,青炎卫如一场及时雨,挽救了半数丹心赤忱的年轻人。
走的时候是一千人,回来竟还多了百十人。这让顾邺章有些意外,毕竟边防冲突不断,再是小打小闹,难道能无一伤亡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