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不是高阳王突然出现,逼着他不得不悬崖勒马,他今夜差点跟师哥表明心意,简直胡作非为,大逆不道。
且不说宫里未必会缺美人,就算顾邺章真想像达官显贵一样换换口味,面如傅粉的美少年能从城南排到城北,又凭什么轮到他呢?
这些年来,他很少自怨自艾,怪只怪方才他们贴得那么近,近得让他几乎生出错觉,以为他并不是一厢情愿,但他现在冷静下来了。
令姜是个小姑娘,还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,如果一直流落在外,少不得会受人欺负,是顾邺章将她寻回,又将她好好地还给他。
身为一国之君,师哥顶着无数人施加的压力屡次提拔他,更为谢氏满门沉冤昭雪,为他寻回失散流离的亲人,在那样艰难的时刻,在孤掌难鸣、四面楚歌的时刻,始终没有忘记过他谢庭兰……
他又为他的师哥做过什么?
谢瑾想,我实在不该奢望更多。
正枯坐着,手背忽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,谢瑾吓得一缩手,差点仰倒在台阶上。
蹭他手的是一只滚地锦的小狸奴,见他看过来竟也不怕人,咪呜咪呜地又贴上来。
小家伙只有巴掌大,身上黑黄色块铺得散乱,瘦得皮包骨头,更显得一双猫眼乌溜溜的圆。谢瑾问:“你阿娘呢?”
猫儿不会说话,龇着还没长齐的ru牙对他又舔又咬,谢瑾只好托着咬住他衣襟的小东西去厨房要了一点米糊,再回到台阶上喂给它。
小家伙吃得淡黄肚皮圆滚滚,嘴巴一圈湿漉漉,半点不见外地爬上谢瑾膝盖,尾巴一卷缩进他怀里。
谢瑾盯着衣裳上的两串梅花印等了半个多时辰,一只大猫的影儿也没见到,只好暂且将睡得呼噜噜的猫儿带回自己屋里。
短暂忘却了扰乱心神的思绪,本以为可以囫囵睡个无梦的好觉,一挨上枕头,白日种种却又纷纷袭上心头。辗转难眠,索性披衣起身,信步走到柴房寻找木板,深夜翦灯,叮叮当当做了一晚的猫屋。
伤筋动骨一百天,程云的手臂看上去已经彻底痊愈了,却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,太医署的每一位太医都给他瞧过,方子换了又换,可惜总是不见起色。好不容易李见山研制出了个新方子,又赶上程云的旧伤复发,只得暂缓试药。
偏偏北狄要在这时候出兵。
郑毅安刚从云中走到冀州便收到了顾邺章的令旨,让他原路返回。但北狄兵临武川城下,却未攻打——郁久闾隼一封战书,只要求肇齐归还纥奚文。邓康问了北狄愿意付出什么来换人,郁久闾隼狂妄答曰,接到人退兵就是他们的表示。
先是李见山说程云的手伤不容乐观,再是邓康转达了郁久闾隼的挑衅,顾邺章这一整天都兴致不高,甚至少见地罢了朝,一边饮茶看谱,一边听着臣下絮絮叨叨的题奏。
但到了晚上谢瑾听宣入宫时,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,支颐侧坐着看对方走到近前。他过来时,长长的衣摆随着走动分开,里外都是一样的清简朴素。
打从武川回来,谢瑾总是一身黑衣,虽说他体态清莹,深色更衬得身姿挺拔修长,但若他穿一些亮堂的衣裳,不拘是白是青,又会是什么样呢?也会这样沉默吗?
他赏下了那么多钱绢,谢瑾都用到了哪里?
挥手打乱铺在面前的棋盘,顾邺章娴熟地将玛瑙棋子倒回盒子,“庭兰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?”
今天是什么日子?谢瑾一脸狐疑,思索片刻才回答:“是寒露。”
顾邺章“噗嗤”一声乐了,声音似白石击玉:“倒也没错,但九月初三,不是你的生辰吗?”
可怜九月初三夜,露似真珠月似弓。多年前他还曾拿这句诗打趣过谢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