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天下百姓而言,初亲政的顾邺章不拘一格简拔人才,轻徭薄赋无妄征发,就连北伐之时也鲜少勾征,实在是很称职的天子。
日光倾斜,照在枯黄折断的荷叶上,拉扯着人向前看,程云却犹在叙说当年:“他也擅长博弈,曾汇集儒释道三家名流议定等次,不过百日,竟真的让已成拖累的佛教辉煌不再,进而促成了外儒内法的定局。”
故而中州之内,唯有一座招提寺。百官之中常光顾的,也就只自视高门有恃无恐的薛侍中等人。
一片残缺的银杏叶停驻在中领军受伤的左臂,又被他轻轻拂去,“庭兰如今也是武官了,可惜最好的时候,你没有赶上。彼时今上的身体还没这么糟糕,故都常举行各类比试,集合各级将领在城郊交流战阵之法,是以即便郑氏从中作梗,今上在军中仍颇有威望……”
话说至此,始终目视前方的程云忽然转头看向谢瑾,“我今日讲这么多,其实只想告诉庭兰一件事——无论出身如何,只要是能力拔群、心无旁骛的臣子,跟着陛下,自然有机会出人头地,扶摇直上。”
他既怜悯、又残忍地说:“可你最好不要去肖想得到他情字上的垂青。”
谢瑾心中满怀酸楚,却定定回望着他,明知故问道:“为什么?”
不忍见他泛红双目,程云率先别开了眼睛,语意深长道:“我能感受到庭兰对今上的心意,也知道你们过去相互扶持,性命互托。但陛下早已今非昔比。”
而人心,经不起再而三的试探和冷却。
在他平和温良的叙述里,谢瑾渐渐恢复了冷静。
他问自己,程将军说的这些,我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?不是的,我只是……我只是心疼他,一厢情愿地想要对他好,盼望他能重新信任我,让我成为那个例外。
可才色相当易,两情契合难,这世间最不可强求的,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。
将谢瑾送到大门口时,程云沉吟道:“庭兰,你与今上相别时多,相见时难。但凡生出隔阂,总是难以消弭。可我毕竟是外人,我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,却不能替你做决断。”
是他来得太迟了,夕阳不复好,日暮近黄昏。所以他只能给他沉默、无条件的爱与忠诚,来弥补当年的缺席。
谢瑾说:“我想,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多谢你,程将军。”
程云不再说话了。他看到那双总是温和平静的眼里好像积了水光,水光里只有坚定,没有动摇。
离开领军将军府后,谢瑾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。
风过时,白草黄叶纷纷打着旋跌在他面前,倒叫他想起少年时读过的一册诗集——落叶别树,飘零随风。明月直入,无心可猜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身前忽然横过柄长剑,“谢尚书,此处可不能硬闯,就算大伙都认得你,也一样需要出示鱼符。”
谢瑾迟滞地回过神,见拦住他的青年容颜硬朗,依稀有几分面熟,似乎是个叫李禧的侍卫长。
——他竟又在往师哥所在的方向走了。
回到府上时天色已晚,正在院子里练习捕鼠的玳瑁滚地锦雀跃地扑到他怀中,谢瑾轻轻揉捏了下它的后颈,“你在等我吗?”
小狸奴咪呜一声,惬意地躺进他的臂弯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