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甲攀扣着的绨锦被囫囵扯落,其上摆放的一应物事滚落满地,砸出混乱不堪的狼藉。
直过了半晌,朦胧的视线才渐渐恢复清楚。顾邺章看着散落的奏疏和碎瓷,又低头望向脚下。
一片刺目的红,梅枝的冷香肆意灌进他的鼻腔。
剧烈的疼痛之后便是脱力,他勉强撑住书台,才没让自己倒下。两只手颤抖得厉害,但顾邺章还是慢慢解开了染血的外衫,而后一步一踉跄地点燃火盆,将衣裳丢了进去。
绨锦、书页、毛笔……所有沾了血的东西全部被他丢了进去,红通通的火舌贪婪雀跃地跳动着,吞噬了他这一生一次的心悸和动摇,烧出一方炽热的光。
黑时犹有骨,十分红处……便成灰。“可是庭兰。”顾邺章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丝虚弱的弧度,轻声低喃:“你不要负我,我陪你痛。”
迟迟听不到天子应声,曹宴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顾不上可能会召来杀身之祸,硬着头皮闯了进去。
已经冷却的火盆中盛满灰烬,旁边的顾邺章失去了意识,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和心跳。曹宴微吓得魂飞魄散,颤着音喊人:“太医!何肃!宣太医!”
他的喊声引来了门外天子心腹的几个太监宫女,曹宴微小心仔细地将不喜被人触碰的天子搀扶到床上,取下凤形帘钩散了帐,而后才点头由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地上收拾干净。
跪坐在床沿边,隐约可以窥见帐中容色雪白毫无生机的半张侧脸,曹宴微落了满脸的泪,在无穷尽的焦虑中迟来地感到了后悔——也许他不该妄议是非,不该越过本分向天子进言。
谢瑾在时,陛下至少不会这么痛苦。
金墉城内,谢瑾被从还算舒适的单间带到了刑房,两个狱卒将他面朝下按在木制的垫板上。
这是个有些轻慢的姿势,陈郁之蹲在他跟前倾身靠近他,无奈叹道:“谢尚书,您也是文官出身,郁之本不该这么对您。您只要坦承和斛律氏、和郁久闾隼有过什么渊源,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。”
谢瑾凝视着还残留了他人血迹的地面,任由黯淡的红在眼前沉浮晃动:“您别忙着含血喷人,毫无根据的事,我就是编,也编不出来。陛下让您大老远地跑到金墉城审我,生怕给闹得沸沸扬扬,不也是因为一切只停在怀疑吗?陈寺卿,您大可用言语诈我,去我的府邸寻我的把柄,又或去问一问大理寺最能折磨人的刑罚。妄图只用一顿鞭子就让我认罪,不觉得荒谬吗?”
可在先前的单间里,能试的法子陈郁之大都已试过,却一无所获。
他稍有动重刑的念头,甄无余便紧张得好像谢瑾是他的小情人,他察觉不对再三逼问,甄览才转述了天子的叮嘱。
不可损形体,不可危性命。既下了死命令,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便只能用教刑。
陈郁之朝行刑的狱卒一点头,鞭子伴着破空的声音落下来,在薄而削的背上绽出一道血痕。谢瑾硬挺了过去,哼都没有哼一声,闭上眼任指甲嵌进木板上的倒刺,静候着下一鞭的到来。
才只抽了三鞭,大片的血骤然染红了整片脊背,像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赭红墨水颠倒倾泻,流线般顺着垫板淌到脏污的地面。
眼前道道金光闪得人昏头,谢瑾咬住牙关闷哼了声,皮肉却止不住颤抖——那道反复的旧伤又裂开了。
“快停!”守在角落的甄览大惊失色,忙抢步上前握住了还要甩落的鞭子,而后在陈郁之不快的注视下揭开被血浸透的衣裳。
四寸来长的刀口被鞭上的倒钩彻底撕开,血淋淋地横亘在三条鞭痕当中,触目惊心。
“打不得了。”甄览垂下手,对陈郁之道:“再打要出事。”
“手上的刑怕影响他提刀,腿上的刑怕耽误他骑马,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。”陈郁之脸色发青,从齿间迸出一句:“不如甄将军自己审。”
“什么叫我审?我又不是大理寺的人。”甄览将陈郁之拉扯到外面,络腮胡子急得一下下地弹动,“今上虽将谢尚书交给你,又没说往后都不用他领兵了。疑罪疑罪,若真是冤枉了人,你大理寺担待得起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