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实啊,那孩子终归也是一天底下的亡命人,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,说不准明儿就掉了,你倒也别太死板,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最起码不讨厌他,给人家这份感情一个回应,要不然等感情入了坟,后悔的只有活在世上的人。”
顾楼月听言,或许是被后几句话戳中了自己的心思,竟别过脸去,不发言语。
瞧着他这副样子,秋姿又怎么会看不破,几乎用确定的语言问道:
“你在担心会不会牵连到我们,对吧。”
“……对。”
秋姿叹了口气,“就这一点来说,你跟秦烟倒是一样,自以为埋藏的很好,殊不知,大家都看在眼里。”
顾楼月一愣,头转了过来,略微有些吃惊。
“你莫不真以为,当年秦烟的事,整个醉生楼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。”
秋姿双手交叉叠在胸前,一副看好戏的模样,在顾楼月吃惊的眼神下,说道:“花街的姑娘,谁还没几个相好?那些个来青楼讨快活的嫖客,不乏有世家贵族的公子哥,就这么一来二去生出什么情愫来太正常不过了,但只要别把这些东西搬到台面上来,大家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,你师姐当年的事情其实陈妈妈多少都知道些,可她没想过秦烟会私奔,私奔这就已经超出了底线,所以当时的反应会很激烈。”
秋姿顿了顿,“那孩子看得出来对你是真心的,人也不差,你对他也有些感情,所以别藏着掖着了,而且现在醉生楼你做主,将来要是想在一起都没必要私奔,我还等着喝班主你的喜酒呢。”
说到最后,秋姿不免调笑了两声。
顾楼月都觉着无语,一头黑线地道:“别打趣我了……”
“这怎么能叫打趣呢?相互惦记的人,老天爷都会帮着牵线的。”
…*…*…
将秦烟安身入葬后,此行来秦家的目的倒也事了。
秦峰断臂后,不过几日便咽了气,秦家对他怨气不小,死后除了直系几个血亲外,倒也无人在乎,而且当下世道也不太平,秦家倒也不想多事,直接挖了个坑埋了,连墓碑都懒得做。
家主没了,不过有个带着人手家伙的顾楼月在此,秦家也不算太乱。
顾楼月原本稍许打点一下便启程离去,却不想,信王来了。
信王的兵助阵江北一带,钟贤派人带着信物前去,少说也要四五天,算算日子,其实来的正好。
不过信王李承的到来,确实在他意料之外。
今凌城外的郊野别院成了信王麾下士兵的驻守地,有了朝廷官兵前来,流亡百姓那绝望的眼中也多少燃起一丝希翼。
“难得啊,你这大难临头,连影儿都见不着的人,竟然会留在这儿,莫非是看上哪位江南姑娘了?”
说实话,信王听到顾楼月前来拜见的消息时,也是大为吃惊的。
“……大人,别打趣我了。”
多年未见,一上来就是这般打趣的话,顾楼月都有些招架不住。
“坐吧,跟本王说说,现在的江南是个什么情况。”
李承做了个请的动作,一如当年在京城那般,只是现在他头戴凤翅兜鍪,身披黑金柳叶扎甲,腰间带一赤鞘弯刀,将军的威风尽数显现,与其说话谈吐之间,不免生出了些压力。
顾楼月将自己所知道详细说了一番,有关于谢阳的部分,只是用了叛乱分子来一笔带过,信王似是看出他略有隐瞒,可终归什么话也没有说。
“江南的事本王大致是知道了,只是这十万灾民确实难办,本王现在能带领的军队只有一万不到,即使翻一倍,恐怕也无济于事。”
李承的眉头深深皱起,若不是当下能赶来支援的只有他一人,自然也是不想接下这块儿烫手山芋。
而且京城那儿,怕也是不想调兵。
可也不能任由江南乱着啊。
“王爷,其实灾民大多都是普通的百姓,前些日子我便遇到了一部分,只要给口粮食,他们便帮我做事,本质也都不坏。”顾楼月心里一急,便为灾民说上了话。
“你遇到的只是一部分,可灾民有成千上万,那十万张嘴你该怎么办?朝廷派发下来的赈灾粮款只够十分之一,而且钱出了还担一脑袋骂名,我们不能看到他们本性不坏就忽略这些摆在眼前头的问题!”
“是啊王爷,依臣来看,还是武力镇压,先缩减一半的人口,到时再看如何。”
相当一部分的官员附和着缩减人口的办法,李承的眉头越皱越深,能看出来他并不同意这些观点,可眼下,他举步维艰。
“不,不能这么做,江南的bào • dòng本就带着起义的dòng • luàn因素,若是以朝廷展开屠杀为方式,民心或许会更加难以收拢,届时不仅仅是江南,恐怕全国各地都会产生动摇。”
顾楼月开口,他这一点倒是说到了李承的心上,可周围的参谋,军官并不认同。
“你说的倒是好听,可朝廷这些年吃紧,哪有那么多赈灾粮款。”
“到底是底层出身,根本不懂国家为民的安排。”
……
顾楼月面色如常,不为所动,若是以往,他断然不会趟这摊浑水,可估计是于心不忍,亦或是受谢阳鼓舞,他竟对这乱世有些不容。
“赈灾款不一定要用来买米面,也可以买糠麸,一斤米面的价格可以换来三斤糠麸,糠麸兑水熬煮可以翻倍,所以可以缓解一定燃眉之急。”
一军官指着顾楼月的鼻子骂道:“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?糠麸那是给人吃的东西吗?那是给畜生吃的啊!”
“糠麸是毒药吗?吃了会死吗?人就不能吃吗?”顾楼月三连质问,只是挑眉而已,并未动怒,“你说我出身底层,不懂国家的安排,那你们这些自称是为民着想的官员了解底层人民的生活吗?”
“我们……”
“树皮是什么味道的啃过吗?易子而食这个说法听说过吗?你以为十多万灾民没水没粮是怎么到的金陵城,都是踩在同胞的尸体上走来的!”
“空口无凭,试问你话里有多少可信度!”
顾楼月不免嗤笑一声,“金陵城就在几里外,信与不信,你们自行去验证。”
别说是去金陵城了,在这秦家别院里就有逃难而来的灾民,若这些锦衣玉食的官兵真的有意探究,早就知道了,可残酷的事实,即便血淋淋地解开,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,他们也不会愿意去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