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以川告诉崔丽“出发了”的时候,他们刚走出小小的面馆,沿着栽种槐树的一条笔直大道往回。
槐序花期,又是一场雨后,人行道与马路的夹角里堆着细小的白花。被淋湿后香气犹存,慢悠悠地踩着这条路散步时仿佛连风都更静谧了。
从学生时代聊到刚回国,又说起当时急着结婚,裴哲至今略带歉意:“……我都没想过如果你拒绝该怎么办。”
“为什么?”赵以川有点好笑地问,“你就那么自信吗?”
裴哲纠结了一下,直说:“那天……中途你去洗手间,我问了楚畅,你是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。楚畅没有详细说明情况,但也承认了,你们家是有一点变故,需要钱。”
“原来是有备而来啊?”
“喝了酒,胆子就很大吧。”裴哲想起那天的情形,只能把突然放肆解释为清酒微醺后胆子变大,又说,“可能也因为赵律师长得实在太好看了。”
最近裴哲夸他的次数变多,尤其夸他帅,搞得一向对外形颇有自信的赵以川反而不太好意思,他一摸鼻尖,不知怎么接话。
“怎么了?”裴哲故意问,“不会在准备脸红吧。”
赵以川开玩笑道:“你那会儿还凶我。”
突兀地提出“要不要跟我假结婚”的时候,在高架上故意挑衅他的时候,婚礼结束后两人争吵不欢而散的时候,各自误解对方、并不期待有合约以外的关系的时候……
大约都未曾想到他们会并肩走过很长的路,在深夜的街道徘徊,为了聊多一会儿悄悄话故意拖慢回家的脚步。
“那你婚礼的时候给我撂脸子走人呢?”裴哲不依不饶。
“是啊。”赵以川忽地理直气壮,“我都那么过分了,你居然喝醉了酒还只会给我打电话吗?这么多年,一点长进都没。”
裴哲比他更有理有据地反驳:“你是我老婆啊,不给你打给谁打?”
赵以川“噗”的一声笑出了声。
后知后觉,自己刚把某个嫌弃过的称呼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,裴哲倏忽红了脸。
“面子问题我是老婆,对吧?”赵以川戳了戳他的腰眼。
滚烫热度急速退去,绷着嘴角,裴哲僵硬地躲开赵以川走到一边。
“诶,裴哲。”赵以川追上他,一只手臂自然地把他搂过,低头蹭着裴哲的侧脸耳语,“说真的,我想知道……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?”
要说“什么时候喜欢”,裴哲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时间点。
赵以川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,最初,他不是裴哲已确定的理想型,他们的感情也并不符合想象中完美爱情应该有的起承转合。
无论裴哲承不承认,他们开始于不合理的条件交换与协议婚姻,有过一段时间的争执和互看不顺眼,产生过矛盾,也曾因为彼此不好好说话然后任由误会发散蔓延造成误会。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,冲动地建立联系,又手足无措地处理不当。
而不知不觉,在跨越半年多、从深秋到初夏的时间里,仿佛感情变化也和虹市的四季一样不甚分明又无比突兀。
倘若赵以川早一天拿这个问题考验他,裴哲可能斟酌后,会诚实地说在婚礼之后、赵以川独自离开的那个夜晚,他第一次因为赵以川失眠。
可现在,他已经面对赵以川隐藏太久的情愫,于是自己的心动便如此浅薄。
他永远比赵以川……慢一步。
所以他得再喜欢赵以川多一点才行。
赵以川等了会儿没等到答案,提醒似的,拽着裴哲的手晃了晃。
裴哲下意识地说:“没……想明白。”
“是嘛,但总有个什么事吧?”他半开玩笑地试探,“不然我会觉得你在哄我,难道结婚这么久我表现一点都不好吗?”
“没有。”裴哲先矢口否认,犹豫了会儿,才说,“我本来想说婚礼以后的。”
赵以川问:“本来?”
“感觉……好像太迟了。”裴哲顿了顿,提起元旦节后他喝到的那碗鸡汤,“因为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没必要做到那种程度……所以开始患得患失,担心你想要什么东西才这么做,又猜,万一只是有点喜欢。”
“嗯。”赵以川察觉他没说完,示意他继续。
“其实提出结婚,还是太一时冲动了。我后来想过很多次,包括像楚畅、林老二甚至是江笑都问过,为什么非要结婚因为讲实话,你也知道,当时结婚不是最优解。”
“对啊,我还很反对。”
“但它就是发生了。我也说不清楚,好像整件事都很简单,那天我遇到你,我想我们可以结婚,然后我提了,你同意了,我们随后约了个时间就去登记盖章了。”裴哲说到这儿开始口干舌燥,不受控地回忆赵以川很多个吻,“现在再复盘,总觉得没那么单纯。”
“我吗?”
“哪哪都不对劲。”裴哲笑了下,为自己的鬼迷心窍,“但可能我病急乱投医,或者你长得太有欺骗性,说什么都很真诚所以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,再加上……你是真的缺钱,我就没想太多。”
“那笔200万眼看要到期了,不还不行啊。别说你,我都觉得离谱,跟慈善家似的。”赵以川苦恼地抓抓头发,“是不是当时条件再开高点比较真实?”
“再高点,我就要怀疑你别有所图了。”
赵以川掐他的脸:“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要跟我结婚,我都吓得不轻,同意好像不对劲,直接拒绝又更奇怪谁知道你有没有认真!”
“结婚绝对是认真的。”裴哲强调,“但没想到你就是那个人。”
“什么人?”
裴哲一愣,他以为这是不需要形容得太具体赵以川就懂的指代词,可他很快反应过来:赵以川不是不明白,只想听他说。
他封闭了太久,可以坦诚地告诉赵以川“我爱你”“我喜欢你”“我没后悔过结婚”,言辞真切,却都像一些虚无缥缈的口号,能指向任何一个人,不足以定义赵以川是特别的。他还不够明白,他需要一个出口。
爱一个人,不是对方懂了就可以缄默,裴哲得说给自己听。
赵以川鼓励地看着他。
脚步不知何时停下,夜风柔和,裴哲伸手拂去赵以川肩上一朵米粒似的槐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