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洗完了?”
景明一边擦着头发,一边说道,“谢半珩,你用我的邮箱帮我把申请书发给省政务邮箱”。
谢半珩顺手打开他的笔记本,把景明桌面上的申请书发了出去。
“我顺便也发去你博客上吧”。
谢半珩早早的替景明注册了博客,靠着那场舆论fēng • bō收获了两三百万的粉丝。
虽然全都是来骂他的,但好歹这些都是活粉,不是僵尸号。
况且景明被爆出“协助警方破获特大恶性案件”、“十六岁的千万富翁”这种正面新闻后,他的粉丝数飙升到了五百万。
不大不小,也算是个有点网络影响力的博主了。
关注他的人里除了在博客底下喊“爸爸”、“儿子”的沙雕网友们,也有一些因为眼镜的事儿而关注他的盲人亲属。
比如沈思。
此刻,沈思正微笑地看着孩子和他爸爸一起搭积木。
自从王胜利在群里推荐过那个盛康眼镜后,沈思就买了,孩子戴上眼镜后与正常人无异。
她家境也富裕,干脆买了好几副不同款式的。
不仅如此,之前景明那事儿闹出来的时候她还帮忙上网说话了。只可惜声音太微弱,并没有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。
然而即使如此,沈思也关注了景明的博客,生怕他发布什么新的产品自己却不知道。
“叮咚~您关注的博主景明@您”。
沈思下意识的打开了手机。
博客的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“我是景明,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”。
这是谢半珩代发的。
在舆论热度居高不下,全网都在要求彻查景明的时候,这条博客既为这个账号吸引了流量,又暗地里拱火,也为以后的澄清做了铺垫。
现在,这个只有一条消息,都快荒芜长草的博客终于发布了第二条消息。
转发自S大官网——“热烈庆祝景明同学和我校邵萍老师、陈康、裴兴越同学成功研发28nm光刻机”。
沈思困惑的眨眨眼。
28nm光刻机?这是什么玩意儿?
沈思是文科专业,后来做了电影制片人,对于理工科类的东西不太感兴趣。她连光刻机是什么都没听过。
点开评论区一看。
“这个光刻机是什么东西?”
“卧槽!这也太牛逼了吧!很多高校、研究所的项目组都在试图突破28nm,结果居然是高一学生最先突破的?”
“唉,别人的脑子,我的脑子……”
“啊啊啊,我这么这么倒霉!跟景明选了同一个课题!”
“完蛋,这下我们老板恐怕要气死了”。
任谁对着光刻机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天,晚上回家看个新闻,发现自己的竞争对手已经做出来了,都要气死的!
沈思扫了眼评论,就这五六分钟的功夫,已经刷出了几千条评论。
“景明还真是红”,沈思笑着把手机递给自己老公金高宜看,“有些小明星说有几千万的粉丝,其实全是水军、僵尸号”。
“哎呀,小石头,积木不能吃的”,金高宜夺过孩子快要塞到嘴里的积木,“老婆,别刷博客了,来陪小石头玩啊!”
“来了来了”,沈思笑盈盈想关掉手机
下一秒,她手一顿,眼珠子死死地黏在了屏幕上。
“还不过来?”
金高宜嘀咕了两句,转过身去看沈思。却发现她目不转睛,死盯着屏幕。
他蹙眉,赶紧把孩子抱起来,生怕小石头乘自己不注意,把这些五颜六色的积木塞嘴里。
“怎么了?”
“妈妈抱,妈妈抱”,看着沈思一直没理他,小石头双臂挥舞,挣扎着要下来。
“你到底在干嘛?”
金高宜加重了语气,有些气恼。不跟孩子玩儿,死盯着手机干什么。
“老公,你签个名吧!”
签名?签什么名?
沈思赶紧把手机递到金高宜面前。
这是谢半珩帮景明发布的第三条消息——如果你愿意为视障患者尽一点心意,那么请你在申请书上签下你的名字。
底下是一封关于视障患者参加高考的申请书。
这封申请书很简短,拢共也不过几十字——“我谨向Z省政府申请,允许视障患者参加高考等大型正规考试”。
金高宜扫了两眼就看完了。
然后他又仔细看了一遍,申请书末尾已经有六个签名——景明、邵萍、陈华章、牛文德、段和雅、丁思源。
“签吧”,他毫不犹豫的就把孩子放下来,掏出自己的手机,点开了景明的这条消息。
一点开申请书,三秒钟后自动跳往网页,进行电子签名。
夫妻俩将自己的名字缀在了六个名字之后。
俩人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刷新一次这条消息底下的评论。
“签这玩意儿有什么用?盲人参加高考干嘛?哈哈,毕业了给人洗脚按摩吗?”
沈思气急,会不会说人话啊!
金高宜把手机屏幕戳的噼啪作响,“你关注的景明也是个盲人,人家研发了28nm光刻机,你呢?梦里搞研发吗!”
金高宜恨恨道,“老婆,我们转发吧”。
不是为了景明,而是为了小石头。
只要有眼镜,他的孩子就跟正常人一样,那又为什么不能参加高考、各类专业资格考试呢?
“我来撰文”,沈思中文系毕业,受家里的影响走上了制片人的道路。然而手上功夫尚未落下,文章娓娓道来,于细微之处透露出几分温情。
这是一个盲童父母的自白书。
沈思一写完,金高宜即刻转发给了周围的亲戚朋友。
“陈绍,能不能帮我转发一下,在申请书上签个名?”
“喂,老赵啊,你有博客吗?帮我签个名呗!”
陆陆续续,全国各地都有盲人亲属,乃至于许多后天性失明,尚且还能写字的盲人都签下了自己的电子签名。
名单越来越长,这里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实名的,是活生生的人。
这份名单靠着人传人,引动了社会各界人士的转发。
正常人都有同情心,哪怕不愿意签名,动动手指头,转发一下也好。转发的人越来越多,便引动社会各界的热议。
不仅如此,终于有各类媒体注意到了这份越来越长的申请书。
博客热搜榜上出现了“盲人高考申请书”,“一对盲童父母的自白”,这两条热搜一路攀升,一直爬上了前五。
问答社区里出现了大量“如何看待十六岁少年景明在突破28nm光刻机后,为盲人申请高考资格?”
短短三天,回答人数突破六万人,评论人数突破十万。
最高赞的回答——“发布申请书的时间节点很有趣,恰好在景明研发28nm光刻机之后。很明显,这个时间是他精心挑选的”。
“十六岁、盲人、天才、协助警方破案、光刻机、千万富翁……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,令整个社会为之侧目,才能引发今日的热议”。
该回答一语成谶,甚至为景明的热度再添一把火。
短视频网站上出现了“我们可以为视障患者做什么”、“一个盲人的一天”,诸如此类的视频直上首页,播放量超百万。
自媒体、公众号、各类论坛……整个互联网上都在热议。就连各类纸媒都在报道此事。
新闻早间报评论他——“景明用自己的成功为这些盲人们注入了一剂强心剂,也向大众、政府证明了视障患者也是有能力有天赋的,他们应当获得参加社会竞争的资格”。
公众时评网在报纸首页写道——“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。关怀身边的弱势群体除了为他们捐款、创造合适的环境之外,或许我们更该打开他们向上的通道,引导他们找到工作、自力更生”。
事情终于从互联网开始,蔓延到了现实。
舆情监控中心反应极其快速,火速通报给了政府。再加上政务邮箱里已经收到了景明提前发出去的申请书,此事引起了极大的重视。
因为不仅仅是盲人,还有聋哑人、四肢残疾的弱势群体,按理,他们都是人民的一份子,原本就有参加高考的权利。
这封申请书明面上是盲人在申请参加高考,实质上却是残疾人都在踊跃签名,而申请的考试也远不止高考。
最重要的高考的通道都打开了,中考是不是也要开?各学科的竞赛、还有各行各业资格考试,例如注会、二建、注安等等需不需要也开放?
一封申请书能衍生出一系列的问题,致使政府根本不敢轻忽。
事情轰轰烈烈的闹了七八天,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。
终于,在五月三号,Z省正式发布了一份文件,《关于盲人、聋哑人、肢体残疾患者参加省竞赛的试运行办法》。
“竞赛?”,谢半珩笑笑,“倒也算正常”。
涉及到高考这么大的事情,Z省政府哪敢直接操刀动手?先拿某个市的多校联考之类的试一试,才是正常的
“不过敢拿省级竞赛来试,也算有魄力”。
毕竟某个市的期末多校联考和省竞赛的正规程度还是不一样的。对于政府而言,两者所带来的挑战也截然不同。前者不过是学校层面上的,后者却是全省统一考试。
谢半珩推断,“先是涉及考生不广的省竞赛。如果竞赛没出问题,然后估计就是波及全省但重要程度稍次的学考。这些都试运行好了,最后才有可能是高考”。
“不论怎么样,这事儿也算是开了个好头”,景明微笑起来。
来到这个世界后忙忙碌碌大半年,终于有了点希望。
景明嘴角微微扬起,谢半珩看着看着,突然就……很不高兴。
“刚开了个好头,你就又要走了?”
谢半珩拉长着脸,原本就深邃的眉眼更显凶冷。
“我答应了丁思源,要去帮忙做一个零部件”,景明好脾气的解释,“省数学竞赛初步定于五月底,我做完零部件后正好回来考试。”
谢半珩更不爽了。
最开始去邵萍实验室的时候,每天还能回来,然后就是夜不归宿,天天窝在实验室里。
谢半珩忍了,毕竟S大好歹还在市区里,他还能去找景明吃饭。甚至在征得了邵萍的同意后,还能每天去实验室陪着景明。
现在倒好!丁思源可是外省的,景明这是要出省了!
谢半珩已经很生气了。
然而下一刻——
“丁思源说话含含糊糊,可能是涉密单位,估计不会让我打电话”。
景明显得很不好意思,“我到时候可能没办法联系你”。
你也联系不上我。
谢半珩的脸色阴沉得如同山雨欲来。去了外省还不够,还要断绝联系?!
他脸色冷肃,两只眼珠子乌沉沉、黑漆漆。
谢半珩突然又想到了杜兰惠说过的话——
“朋友也不可能处一辈子,人的关系总有交叠更替的时候。一旦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,或者地理距离越来越远,总有联系减淡、越行越远的时候”。
谢半珩忽然意识到,景明要离开他了。
现在只是去外省一个月,将来两人从事不同的领域、专业,只会越来越没话说。
这是一种不好的征兆,得遏制。
早知道当时不该答应他去什么邵萍实验室。要是想要实验室,他出资给景明组一个不就好了。
谢半珩右手手指微微抽搐了两下,他强行克制住自己的焦躁,幽沉沉的问,“能不能不去?”
景明一愣。谢半珩一直以来都是理解他的,他们从未有过分歧。
这是第一次。
谢半珩理直气壮,“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?现在我要求你陪着我,不去外省,不可以吗?”
他不仅振振有词,还乘胜追击,“难道在你心里,丁思源比我更重要吗?”
“不、不是”,景明摇摇头,“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你支配,但是不会把它交给丁思源。”
这说法直白到只差告诉谢半珩,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。
果然,谢半珩的脸色好看了许多。
“既然如此,那你就多陪着我,不要去丁思源那儿”,谢半珩小声道。
“谢半珩”,景明很不解,“你听上去很焦虑,你在焦虑什么?”
他一个月后马上就回来了,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,没有任何第三者插足。
景明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谢半珩会突然焦躁不安。
“你不要急”,景明好声好气的安慰他,“我没办法给你打电话,但我可以尝试写信,或者请丁思源代我打电话报平安”。
“那不一样!”
谢半珩焦躁不安,开始忍不住掐自己的右手,那是他从前发病时候的刻板行为。
景明看不见,只是执着的追问,“有什么地方不一样?”
有什么不一样?哪里都不一样!
从前景明在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,现在景明去了外省,不仅看不见,连联系都要被割断了。
他第一次发病,景明还只是去了S大,晚上不回来而已,谢半珩就觉得景明要脱离他的掌控了,于是他难受的要命,甚至主动去找了心理医生。
如今景明要去往千里之外,真的要离开他了。
谢半珩呼吸开始急促起来,心脏剧烈的跳动。他的右手已经恢复了。然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景明。
这是家里,丁思源很快就会来找他。如果要动手,就得快!
他早就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,不仅如此,他近期又买了几套房子,
现在是早上七点,景明还没吃早饭,他完全可以哄着景明吃一点点安眠类的药物,然后……
“谢半珩”,过长时间的沉默让景明觉得不对劲,他伸手想去碰谢半珩的额头。
谢半珩猛地回过神来,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。
景明一僵。
这是谢半珩第一次抵触他的碰触。
谢半珩此刻也没好到哪里去,他四肢冰凉,突然意识到,这是第二次发病了。
谢半珩自我厌恶,“你别碰我”。
我怕我忍不住伤害你。
景明手脚发冷,谢半珩第二次拒绝了他。
下一刻,他收回了自己伸出来的右手,冷静问道,“谢半珩,你是不是发病了?”
这不是他会说出来的话。
“我没有”,谢半珩以一种格外厌恶的语调说道。
他有些自我厌弃,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他给自己定下了规矩,绝不会再有下一次。
可现在呢?
不仅复发,还又被景明逮了个正着。
“你要去就去吧”,谢半珩嗓音沙哑,说完这句话,即刻出门去了。
不能再留在这里,会伤害景明的。
谢半珩的脚步快得仿佛落荒而逃,独留僵在原地的景明。
*
“景明,你看什么呢?”
丁思源顺着景明的视线往公路边上望去,一辆辆的车呼啸而过,除了车就是马路,看什么能看的这么专心?
丁思源百思不得其解。
“没什么”,景明回过神来。
一个小时以前,景明给谢半珩发了短信,告诉他,他和丁思源会在S市105高速公路处出发。
谢半珩没来。
“我们走吧”,景明淡淡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