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兴越红着一双眼睛,斜靠在椅子背上,语气激昂,“比我们实验室里的那台良峰光刻机足足多出了%”。
“就靠着这%,我们少说也能去《机械工程学报》冲一冲”。
他眼角眉梢难免带上几分喜悦,转头看向景明。
景明非但没有喜悦,反倒缓缓站起来,“你打个电话给陈师兄,请他来办公室一趟”。
今天是周日,陈师兄一般早上会多睡半小时,七点半才来。
现在才七点呢。
裴兴越非但没拨出去,反而似笑非笑的看着景明,“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,你该不会想把这篇论文让出去吧?”
景明站起来,摇摇头,“我不会让的”。
裴兴越猛松了一口气,这才拨通了电话。
过了十分钟,陈康才一脸懵逼进了办公室大门。
“你俩说有急事找我,什么事啊?”
陈康看着两人沉重的脸色,小心安慰道,“是不是你们的课题没做出来?没事没事,大不了从头再来嘛!”
景明叹了一声,“不是,师兄,我们的课题提前完成了第一步”
“怎么了?”
陈康迷惑的眨眨眼,“提前完成课题不是好事儿吗?”
“我们的课题是研究如何调整镜头系统以增大光源能量留存率,第一步是设计了三套镜头系统的方案,用软件拟合参数,粗略计算可能留存率最高的一套设计方案”。
景明深呼吸一口气,“师兄你的课题是通过软件数据模拟,一次次的调整镜片倾角等各类参数,一点一点的逼近最佳值,从而获得最佳设计方案”
这需要漫长而艰苦的调试过程,所以陈康从博二到博三足足一年了,还在调试。
甚至博四一整年、博五上半年都还要继续。
陈康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煞白起来,他手脚冰凉。
他一直都知道,景明和他在做同样的事情。
举例来说,假如有十万组参数,陈康用的是枚举法,一个个尝试,直到找到一组能够让能量逸散最少的参数,或者参数区间。
而景明做的,是在茫茫数据海洋里,直接挑中了三个参数,然后再进行拟合。简称,撞大运法。
“你们哪一套设计方案出来的能量留存率最高?”
陈康深呼吸一口气,干涩着嗓子问,“最高是多少?”
景明看着他,直接说,“%”
有那么一瞬间,陈康脑子空白、手脚发凉、两条腿软的跟面条似的。
他哆哆嗦嗦,又哭又笑,“,”。
不断的重复这个数字。
“我折腾了两年,最高的一套设计方案,不过才%!”
这就是科研最残忍的地方,景明很努力,几乎是长在实验室里。但陈康就不努力吗?他每日早七晚十二,日日如此,全年无休。
所有人都很努力,所有人都很聪明,但有的时候,缺的就是那么一点运气。
陈康抹抹脸,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,“你是怎么想出这套设计方案的?运气吗?”
问到最后三个字,难免带着些尖锐的诘问和愤怒。
任谁一觉醒来,原本没看在眼里的业余选手突然完成了你搞了两年的课题,都要不高兴的。
陈康还能维持住自己的风度,没崩溃,已经很好了。
“师哥”,景明轻轻喊了他一声。
“不是运气”,裴兴越突然插嘴,“方案一是%,二是%,三是%”。
陈康混沌的脑子仿佛被重锤打了一下。
三套方案,每一套都比他高,如果要用运气来解释,未免也太牵强了!
“你怎么做到的?”,陈康百思不得其解,“光源能量留存率与许多参数都有间接关联”。
“光是一个镜片的倾角,按照度算,那少说也有几百种选择,更别提这是十几个镜片啊!那就是几百的几十次方,这个数字庞大到我都数不清有几个零!”
陈康随口举了一连串,“更别提除了镜面倾角,还有镜片相对高度、镜片形状、焦平面偏差、有效焦深……”
“为什么你随便设计三套方案就能够得出这么好的结果?”
他迷茫的看着景明,就连裴兴越都很感兴趣。
被四只眼睛盯着,灼热的目光全都粘在他身上,景明垂下了眉眼。
“师兄,你们都是做理论研究的,很少有人是工程实践与理论研究并重的”。
陈康更迷惑了,“难道搞工程就能帮我设计出最佳方案?”
“不是”,景明失笑,“我们用的机床多数是五轴的,轴越多,数控机床的精度越高,能够制作的零部件就越发精良”。
“但我如果要做镜片研磨,我一定会用三轴,乃至于轴更少的机床”。
陈康脱口而出,“为什么?”
所有人都在追求更高轴、精度更高的数控机床,你非要反着来?
“更高精度的机床适用于量产精细化零部件,但我要的镜片暂时不需要量产,反倒是需要手工研磨”。
“所以我需要一个粗胚,而少轴的机床需要的人工更多,我有更多发挥的余地”。
“所以放弃了多轴,选用了更低劣的少轴,就是为了发挥我的经验”。
陈康似懂非懂,反倒是裴兴越倒有些明白了。
他试探着说,“所以陈师兄你选择枚举,就好像选择了多轴数控机床一样,而景明选择随机设计一套方案,就像选择了少轴机床”。
“乍一眼看陈师兄的实验方案更完善,但实际上,陈师兄你只需要付出时间,不断的在软件上跑数据,总能出结果的”。
“就好像高轴的数控机床,操作者只要编好程序,别的啥也不用干”。
“对”,景明赞同的点点头,“我选择自己设计方案,其实就像选择低轴机床一样,依靠的就不是机床,而是自己的经验了”。
陈康点点头,他听倒是听懂了。但随之而来产生了另一个问题,“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光刻机镜头?”
竟然能在设计方案上有这么多丰富经验!
“我不是了解光刻机镜头,而是了解机械”,景明笑笑,“所以我总说理论和工程是共同的”。
“就像师兄你说的,高工们为什么靠一双手就能感知零部件的精度?因为他们有无数次触碰各式各样零部件的经验”。
“经历过无数次的工程实践,摸过那么多各式各样的零部件,你会本能的知道为什么的倾角比度的好?为什么用球冠面的镜片比用球面的好?为什么用偏轴不用对轴?”
景明清朗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,“说白了,与其说我是运气,不如说是无数次的经验积累,让我本能的选择了这些参数,设计了这三套方案”。
陈康茫然的偏开头,又颓唐又懊丧,“不是经验,是天赋!”
景明年纪轻轻的,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工程经验呢?无非是老天爷赏饭吃罢了!
景明可以依靠天赋,用十几天的时间完成他做了两年都没做到的事。
天赋!天赋!
科研道路上,比运气更伤人的是天赋二字。
如果说运气还能让人期盼一番,毕竟总有轮到你好运的时候,那么天分简直能让人绝望。
陈康第一次意识到,他和景明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他是一个普通人,勤勤恳恳的做着基础工作,为科研这栋大厦略尽绵薄之力,希冀着可以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。
而景明不同,他可以依靠着他的天分、经验、努力,做出钢筋骨架,支撑起这栋摩天大楼。
他会成为机械领域的下一代领军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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